进宫的路上,崔雪麟问夏知皇帝紧急召自己入宫的原因,夏知也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本来大朝会时四方来使都应携礼物来朝贺,更何况今年是皇后娘娘册立之年,四方使臣应该带更多朝贡,但不知为何,突厥使臣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甚至铁勒和吐谷浑的使臣也是到今日才到达。”
突厥本是铁勒的一支,后来因势力做大才独立出去,吐谷浑倒是一向臣服于中原王朝,可这三支胡族中,如今最有势力的却是突厥,一旦突厥控制其余两支,他们联合起来,那大燕边关定然危急!
崔雪麟问道:“吐谷浑和铁勒的使臣今日进宫了?他们和圣上说了什么?”
夏知道:“两国使臣现在已经在延英殿觐见圣上,圣上召见两国使臣时就命奴婢请崔大人进宫,至于他们和圣上说了什么,奴婢不知。”
延英殿近在眼前,崔雪麟上了台阶,解下腰上佩剑交给宫门口的小黄门,跟着夏知走进去。
执礼过后,崔雪麟起身,御案后的燕帝脸色似乎不太好,他一指左边站着的两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对崔雪麟道:“崔爱卿,这两位就是吐谷浑和铁勒的使者,图罗格和末左。”
那两人竟然通汉语,一前一后上前自我介绍,崔雪麟这才知道,吐谷浑使者图罗格竟然是吐谷浑兵马长使,铁勒使者末左则是铁勒可汗的儿子。
两个部族派遣如此重要的人前来,怕不只是单单朝贺这么简单吧?
不需要崔雪麟问,两位来使们便争先解释起自己迟来这么久的原因。
他二人说,从上一年年底开始,突厥开始向四周频频用兵,铁勒和吐谷浑和突厥接壤的边境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本来边境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也十分频繁,他们一直没多在意,直到他们两国派出前往□□朝贡的使臣队伍经过边境的时候竟然被突厥人截杀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好了。
突厥有百万带甲之士,各个勇猛过人,能够从突厥人的包围中突围出来,千里迢迢赶到中原,就是崔雪麟也不由对这两人钦佩。
燕帝让两位使者先下去休息,单留下崔雪麟来,他脸色阴沉地道:“先帝起兵时曾北击突厥,荡平西域要道,为的是让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几十年来,我大燕对突厥也算不薄,先帝甚至将朕的异母姊妹和亲突厥,盟约犹在,他们却背信弃义!突厥不平,我大燕国威何在?!”
桌案“啪”的一声响,堆砌地高高的奏折被震落下地,可见天子震怒之极。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些怒气,燕帝看向崔雪麟:“崔爱卿觉得,眼下该怎么办?”
崔雪麟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微臣认为,我们首要做的应该是了解突厥此次突然发难的原因,还是,突厥的意图。”
燕帝点了点头道:“朕也觉得突厥发难得极为奇怪,突厥达骨可汗仰慕中原文化,和我大燕来往十分密切,如若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应当是不会突然交恶。”
崔雪麟又道:“依吐谷浑和铁勒的使者所言,这两国估计也不知突厥意图,不如圣上召西域都护府大都护姚宪探听清楚入朝禀报。”
燕帝不解道:“姚宪在西域巩固边防,现在还不知突厥有没有打过来,现在让他入朝岂不是让西域防军群龙无首了么?再说,就算要禀报,也不需要他亲自吧?”
崔雪麟竟微微挑了挑嘴角,“圣上不是早欲在天山以北设立北庭都护府与西域都护府分管天山南北,辖制胡人了么?若是论谁最通晓西域细节,除了在西域一待待二十年之久的姚都护,还有别人么?”
被臣子一语道破心事,燕帝不由怔了一会儿,下意识道:“这话,怕不是出自你口吧?”
崔雪麟没回答他,而是说:“西域都护府离凉州很近,圣上若是不放心西域边防,就让凉州刺史暂领都督西域边防总军事,宋刺史老将了,圣上还不放心么?”
燕帝看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想起以前朝堂上那个无论何时何事都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模样丞相,干巴巴道:“崔爱卿和顾相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行事思考都周全成熟得很。”
崔雪麟见自己的进言被戳破不是原创也不尴尬,只是道:“圣上乃天下之主,该如何决断是圣上之事,臣下要做的只是执行。”
燕帝奇道:“你今日怎么这般柔顺?”
崔雪麟叹了口气,直起身:“圣上,微臣都如此柔顺了,您能不能快些放微臣走?”
燕帝挑眉看他:“急着做什么去?”
崔雪麟摸摸肚皮:“清心阁的点心不顶饿。”
燕帝扶额,右手从砚台地下抽出封信来扔给他:“把这个拿回去,你退下吧。”
崔雪麟接住那轻飘飘的信封,却见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心中不由一动。将信封收好,躬身告退。
看着崔雪麟的身影远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燕帝侧过头问默默站在身后的内侍大总管:“黄忠,你觉得崔雪麟这个人,是可用,还是除之?”
黄忠头都不敢抬,轻声说:“若圣上欲除之,太后不会允,皇后娘娘也必然不会与圣上干休。”
燕帝叹息一声:“是啊!”心底又不由生出几缕烦躁:“怎么朕身边的女人都为了别的男人要死要活的?!”
黄忠把头低得更低些,他坚决不敢把心里那句“圣上你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会”给说出来找死。
燕帝又道:“可不除之,朕怎么样都觉得有些不安。”
崔雪麟声望太高,哪怕他自己不想做什么,难保日后别人不会利用他的声望做什么,甚至是自己百年之后,新帝登基,崔雪麟难道就不会对新帝做什么?
未来的,都是不定之数,不定,便是隐患。
黄忠偷偷觑了眼燕帝的脸色,斟酌着说:“圣上,奴婢觉得,此时天下尚未大安,此时崔雪麟留之还有大用。”
燕帝点头,放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这个朕知道,可朕不得不用他,却又不敢用他。”
黄忠又道:“圣上和不在这个‘用’上下些功夫?”
燕帝眸光倏忽一亮,眉目间的沉郁渐渐散去。
崔雪麟回到东院时,顾朝曦早就在饭桌前等着他了。
饭桌上有三五个热菜,一个汤,此时都用竹篮盖好,防止热气散去,顾朝曦坐在桌边捧着一卷书看。
崔雪麟在院中看到这副场景,顿时心生一计,坏笑着放轻了脚步、收敛了气息蹑手蹑脚走进去。他现在顾朝曦前面晃了两下,又绕到顾朝曦身后去,直到确定顾朝曦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在书海了,他才从后面伸出手,伸向顾朝曦手中的书卷。
却不料指尖才堪堪碰到书卷,书卷倏忽向下一撤,自己的手边被抓住。
顾朝曦拉着他的手把他拎到自己面前,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呢,和小孩子似的。”
崔雪麟蹲在他面前,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手,双眸注视着他,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墨书上前来让人把饭菜上盖着的竹篮都撤走,顾朝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菜都要凉了,有什么吃了饭再说。”
崔雪麟便站起身,乖乖坐过去吃饭了。
待吃完了午饭,便觉得有些困倦,顾朝曦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议道:“不如我们到院中走走。”
崔雪麟摇了摇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袖中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顾朝曦。
“这是什么?”顾朝曦接过那封面雪白的信封,拆开来看,里面的信笺却写得满满的字。
看了一会儿,顾朝曦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放下信问:“圣上知道我还活着?”
崔雪麟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我不得而知,但看着信中所写,不过时帝王向有才之人求解问题,就算他知道你还活着也没再将你当做他的臣子了。”
顾朝曦深吸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那这信——”
顾朝曦拿起信起身,举步就要往书房走,“他既然肯问,我自然要答,何况这么紧急的事情,我现在就写了回复,你一会儿让墨书送进宫去吧。”
崔雪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出云——”
顾朝曦顿足转身:“怎么了?”
崔雪麟却又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没事,你先去,我刚又忘了要说什么,等我想起来再和你说。”
顾朝曦只觉得他今日奇怪得很,却又不知他奇怪在哪里,也就不再管,向书房而去了。
崔雪麟走到卧房里,将挂在墙上的利剑取了下来,走出了寝阁。
他抓住一个侍从道:“墨书呢?”
那侍从道:“墨书在吃饭吧。”
他道:“让他吃完了过来一趟。”
等墨书过来,见他手持利刃在院中舞起来不由觉得奇怪,等刀光剑影沉寂之后,墨书才迎上去:“崔大人唤我何事?”
崔雪麟问道:“当年我曾教授你剑法,你还记得么?”
墨书道:“何止记得,这些年我从未落下习武。”
崔雪麟满意地颔首,将手中剑递给他:“使一遍于我看看。”
墨书接过剑,忍不住问:“大人为何突然想要看我舞剑?”
崔雪麟缓缓道:“因为再过不久,我也许会被派往西域平叛,到时候,我想带你去。”
墨书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眼神却直了一般看向崔雪麟身后。
崔雪麟转过身来,看见顾朝曦一步步缓慢地走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