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敞开了一扇,阳光洒在华服上金丝凤凰羽,闪闪发光令人无法直视。
阿萑提着裙裾向上走,逆着光,看不清主子的表情。
阶上走下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个赭红常服,一个黑衣。前者是崔雪麟无疑,后者……
错身那刻,阿萑执礼道:“崔大人、凌侍卫。”看了看他身后的崔雪麟,“太后不是才召见崔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凌胥还礼:“太后让微臣和崔大人商量些事情,先告退,姑姑请便。”
阿萑虽然狐疑,但也不能说什么,低头向上走去。
她站在太后身旁,太后的目光落在向下走的臣子身上,或者说是落到了崔雪麟一个人身上。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看不到了,阿萑才听到太后轻轻叹息一声,声音缓缓:“三十多年了,他终于长大了,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美目流转,她看向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贴身女官,“阿萑,我看雪麟比哀家龙椅扶持的那个要成器得多。”
阿萑低声笑道:“圣上这么多年周旋于世家大族之中,也不容易。”
太后哼了一声:“君王坐拥天下就要制衡得了天下,这是他坐天下必须要做的,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觉着不容易,只能说明他太笨!”
“太后!”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况且自己儿子还是天下之主。
太后却不买账,接着指摘:“普天之下除了哀家还有谁敢说他?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儿,有哪一件是能够拿上台面来的,后宫里连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心都拢不住,自己亲生儿子都保护不了,朝堂之上不想着整顿吏治繁荣天下,净惦记些勾心斗角的勾当,崔家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他不看在崔老将军面子上也要看在雪麟帮他一统天下的份儿装得大度一些,他倒好,人家没回京就惦记‘功高震主’四个字,纯粹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越说越起,太后烦躁地一摆手:“算了算了,哀家自己养大哀家他是个还不知道什么货色么,谁让江山现在已他做主了。”
这话说得让阿萑心惊胆战的,要不是确定先帝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她真是怕太后一个不高兴把皇帝给拽下来。
太后说不说就不说了,只是目光还放在崔雪麟离去的方向,神色颇有几分担忧:“哀家久在骊山,也不想太理会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好,现在不行了,老了!哀家现在也不想理会其他的,就是有些担心雪麟。”
她垂着头,惆怅道:“有哀家在一天,哀家就不会让皇儿动雪麟。只是……崔家那泼妇,不定会怎么为难雪麟。”
阿萑见太后将注意力从皇帝身上转移了,松了口气,连忙道:“奴婢听说崔大人回京以后连崔府的门都没有踏进去过一次,崔夫人恐怕正生气呢。”
“她生气?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她身上吃得穿的都是雪麟打下来,她还想怎么样?噢……不过雪麟不是行事冲动不经思考的人,他这样做想必有他自己的原因吧?”
太后看向阿萑:“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阿萑道:“奴婢打听到崔大公子在外私置了一座宅院,意在将其子接出府来养育。”
太后冷笑道:“那泼妇当娘当成这样也算是空前绝后了,自己亲儿子为了不让她祸害孙子,放在华宅不住,还私置宅院。然后呢?”
“崔大人自从回京以后便一直寄居在兄长那里,不回崔家,也不曾回自己的定南公府。”
太后微微眯起双眼:“这有些蹊跷,他别不是金屋藏娇吧?”
阿萑笑道:“太后真是聪慧天下无双,据传言,崔大人是寻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可生怕崔夫人不同意,便藏在兄长的私宅里。”
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忧愁更深了:“那泼妇虽说笨了些却特别难缠,要是雪麟不顺着她,甚至连家都不回,怕是要出大事。”
崔雪麟离开时,顾朝曦已经沉沉睡下了,墨书生怕自家表少爷再出点什么事,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甲一堂请大夫来。
可他这一去一回,再回到家中的时候,已觉得大不对了。
守门的小厮一见到他便哭丧着脸迎上来,有些脸上都红肿青紫,墨书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小厮抽噎着道:“老夫人刚刚带了一大帮人来,不由分说就把我们打了一顿,径直进去把小公子给抱走了。”
墨书听得心惊,疾声问:“那表少爷……顾公子呢?”
小厮均是一怔,他们方才各个被揍得三魂出窍六魄升天的,只是因为小孩子哭喊的声音大了才知道崔笙被抱走了,可至于顾朝曦,他们确实是不知。
各个人两边一对视,先前说话的那个咽了口唾沫,支吾道:“我们没看到老夫人往顾公子院子里去,应该……没有事吧。”最后那三个字说得极小声极不自信。
他们倒是没说谎,没看到,不代表崔夫人没进去。
墨书哪里听得他们再叽咕,急匆匆往顾朝曦院中走去,踏进院门便看见院门是敞开的、房门也是敞开的,虽然没有损坏什么,但有人进来过是无疑的了。
那表少爷究竟怎么样了?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墨书在心中求神拜佛开来,走进房中寻找起来,一边大喊:“表少爷!表少爷你在吗?表少爷——”
“墨书……”
有微弱的声音从房顶上飘下来。墨书刚惊觉望去,眼前却是一花,肩膀上一重,他不由自主拖住扶住他肩膀的人。
顾朝曦竟然是从房梁上跳下来的,还因事出突然,身上穿的只有一件单薄亵衣。
墨书怔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顾朝曦运筹帷幄居于庙堂久了,连他都忘记了顾朝曦是会轻功的。
顾朝曦往前踏了一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向下软倒,墨书连忙扶着他往床上去。
墨书见顾朝曦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发青,忙问:“表少爷你伤着哪里了么?”
顾朝曦摇了摇头,嗫嚅着唇,似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墨书更急,丢下句“表少爷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大夫。”蹬蹬便跑了。
甲一堂好歹是京城有名头的医馆,连里面的大夫都特别镇定,墨书一进一出来,他正悠闲地靠着东院大门旁的杏树下看医书,见着墨书便收了书,任墨书把他引领进去。
大夫给顾朝曦搭脉,时间不长,可把墨书等得够难受,等大夫收了手墨书便问:“大夫,我家表少爷怎么样了?”
大夫捻须思索片刻,满脸愁思的样子,仔细看了看床上的顾朝曦,慢条斯理地说:“这位公子,你这病只有症状没有病因,恕老朽医术拙劣,实在看不出来。”
顾朝曦显然料到了这点,虚弱地笑了笑,道:“大夫所言不错,我这病的确治无可治。”
大夫闻言,又捻须思索,最后说:“虽然不知病因,但对病症下药还是可以的,公子体虚,也可以正好补一补。”
顾朝曦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大夫很快给顾朝曦开了一副方子,写明医嘱,交代了几句,墨书付了诊金便送他走了。
等折腾这一番之后已经是时值正午,墨书问顾朝曦:“表少爷,正午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顾朝曦半合着眼,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去了多久了?”
墨书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便回道:“崔大人怎么也得黄昏才能回来。”担忧地看了看顾朝曦的神色,提议道,“要不,我去给崔大人递个信让他回来?”
顾朝曦躺在床上,半天没说话。
直到墨书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锦被里传来轻微的声音:“不、不用了,他今天应该是回不来了。”
“为何?”墨书不解问。
崔夫人都找上门了,崔笙都给抱走了,难道这么长时间没见面的儿子她拦不下来么?
顾朝曦也懒得解释,侧过身合上眼:“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见过太后后,崔雪麟一直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情很蹊跷,从顾朝曦那些金簪开始就有些不正常。又想起自己离家之前顾朝曦的痛得挣扎蜷缩的样子,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抽痛,没等到宵禁便离开官署,准备回家去了。
策马到丹凤门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有人叫自己的声音,他回过头一看,却是兄长崔雪麒。
“大哥?你今日不是轮休么?怎么在这里?”
崔雪麒勒住马,忧心如焚地道:“今天午时时娘带着笙儿回家来了,我的东院已经被发现了。”
崔雪麟闻言一惊:“那……出云呢?”京中多是说他在外金屋藏娇拒不归家的流言,顾朝曦还在东院,万一让崔夫人给逮住了可怎么办?
“我这就回去看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和顾朝曦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顺道把顾朝曦的性别给忘了。
崔雪麒见他心急,忙拉住他:“你先别急,别说顾贤弟不太可能被娘抓起来,就是娘真的想多了顺手把他给抓了,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崔府又不是刑部大牢,能上刑么?
崔雪麟看着哥哥:“那依大哥的意思,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既然你想要知道顾贤弟到底在不在崔家,那不如你和我一同回去吧。”
崔雪麟耷拉下眼皮,没应声。
崔雪麒再接再厉:“你都回来这么长时间,就回去一下,又不能少块肉不是?你一天不回来娘可是一天念叨着你,算哥求你,今天就跟着哥回去吧。”
崔雪麟再不情愿也经不起他这样说,只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