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无数个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可能的不可能的,都想过,甚至在梦里梦到过。
梦到过他的出云被他抱在怀里的样子,梦到自己的双臂拥住那袭薄衫下细腰的样子,梦到过吻上那张梦寐以求的脸容,那人还怀中临花照水般娇喘,贝齿扣唇,红霞漫双颊,身腰柔韧,在自己手中化成春水。
然后他醒来的时候,常常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欲/望,难耐地再也合不上眼。
每一天的离别都是蚀骨的折磨,晨曦日落春去秋来,每一笔春秋时光都是在他心头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可他却不觉得疼,一面微微疼痛着,还要一边满怀期待地等候。
直到此刻,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终于出现在面前,他终于见到了他。
冰窖里的温度寒冷透骨,慕容瑶月披了隆冬时节时才穿上的狐裘大氅,本想让人给崔雪麟也披上一件,但出身行伍的大将军步履太过矫健,没人能跟得上他。
而冰棺盖下沉睡的容颜,是他崩溃的源泉。
慕容瑶月见他失魂落魄抱着冰棺不放,便有几分踌躇,心道自己表哥可是留了信说要保住这个崔大将军的,如今要是给冻坏了可怎么好?
转念一想,一直存在的心中的疑窦忍不住浮现出来。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向来清心寡欲惯了的表哥,因何会对这个深处政治斗争漩涡深处的男子这般挂心,或者,可以称得上是呵护备至,甚至不惜放弃自身希冀已久的归隐生活,而出仕为官,还官至丞相。
太……不寻常了。
她正想着,忽然冰窖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紧接着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满面风尘的华服女子。
竟然是大燕帝王惦念了许久的同胞妹妹,燕临瑗。
慕容瑶月许久不见她了,怔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燕临瑗却没有理会她,径直穿过她面前,直扑那冰棺和伏在上面的崔雪麟。
注视着冰棺的眼神如果是柔情春水,那看向崔雪麟的眼神就是腊月寒风。
接下来,便是就连急匆匆赶到这里的燕帝都没有见过的,燕临瑗歇斯底里地哭喊疯狂。
崔雪麟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哭喊厮打,却不曾动一下,直到帝妃看不过眼了将发疯的公主拉开,他才缓缓说:“他只想见我一个,不会想见你的。”
燕临瑗气得几乎昏厥,生生血泪泣道:“就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为什么会回京来?都是你!都是……”
崔雪麟抠着毫无缝隙的冰棺,声音如同手中握不住的寒气:“究竟是谁害死出云,你比我清楚。”
燕临瑗如遇雷击,呆在原地,任泪珠滑落,任人将她拖走。
崔雪麒满怀担忧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顾大人已经走了,你还是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
“你……我知道你不相信他走了,可事实在眼前,你不要太过伤心。”
崔雪麟直起身来,目光却没有离开冰窖中的容颜,怔怔看着,着迷一般。
许久,他才说:“我不伤心,因为他一定没有离开!”
仿佛为了让自己这句话更加具有说服力,他将系在颈脖上的玉玦拿了出来,眼神温柔、语调温柔:“他说过重逢时双玦合一的,他说……他,总之,他不会离开的,不会。”
从这日以后,崔雪麟便天天往冰窖报道,常常一待就是半天,墨书奉命送去很多保暖的东西,譬如大氅手炉一类的,崔雪麟似是对这些东西又或是没有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棺中人而已。
崔雪麒也常常来找过他,默默陪他坐一会儿,相劝什么,却又劝不出来,可定南大军班师在即,崔雪麟要是再不现身,家中可是要炸锅了的。
终是忍不住,他对弟弟道:“二弟,你回京好几天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去一趟,娘亲惦着你呢。”
崔雪麟轻抚着顾朝曦的脸颊,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质感有如冷玉,虽然僵,却好似很滑顺,很好摸,他忍不住又摸了了几下。
许久得不到回应,崔雪麒追问道:“二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恋恋不舍地将手收回,崔雪麟低声说:“我听到了,但我不想回去,我只想留在这里,哪里都不想去。”
“可是他已经死了,你留在这里,是想陪着他死吗?”
“他没有死!”崔雪麟振作起精神,瞪人的样子还是很有气势,带着那种震慑三军的威严,“他是我一生挚爱。他如果死了,我就是随他而去,又怎么样?”
崔雪麟问崔雪麒:“大哥,如果是你一生挚爱离世,你难道还觉得心有所恋么?”
崔雪麒给他问得愣住,呐呐无言。
问话的人忽而一笑:“我想起来了,大哥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一生挚爱呢,你的爱散落四方,失去那一个都无所谓。”
“二弟!”崔雪麒的神色蓦地森冷下来,面上还带着些不可置信和悲痛,“我以前虽然多行了些荒唐之举,但不代表我不知什么叫心中所爱啊!如果是我挚爱之人离去,我自然也是悲痛欲绝、生不如死!可是,那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了啊!”
崔雪麟没有一丝被打动的痕迹,只是说:“那你告诉我,我要顾些什么。”
“我们还有高堂老母,为人子女,要进孝道。”
“何为孝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
崔雪麟淡淡道:“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怎么没人和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保护好了,不然就是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弟你已经年近而立,眼下战事平定,海内升平,你合该成家了。”
崔雪麟偏头看他,眨眼:“我是断袖。”
崔雪麒扶额:“二弟,你和我说我信……”其实在前几天前他是不信的,“可其他人不信啊!”
“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崔雪麟站起身来,把冰棺推开了一些,双手撑着冰棺两边,俯身下去,当着崔雪麒的面亲吻上顾朝曦的唇,侧过脸道,“谁不信就让他来看看。”
崔雪麒在他这种不顾廉耻毫无遮拦的放浪行径下败逃,至此不敢再提“孝道”二字。
唇上的触感分外好,崔雪麒迷恋地一亲再亲,呢喃般对顾朝曦说:“出云你看,他们相信我喜欢你的,那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那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谨慎得好似怕一用力就会崩塌什么,“你这么久都不醒,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唇齿间厮磨出些铁锈的味道,崔雪麟尝到了,体内某些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被翻出来,在心头不停涌动着,来势汹汹,他好像再也克制不住。
于是忍不住像梦中想的那样,去吻那身下人的脸颊耳畔,厮磨他的鬓角颈脖;像做了无数次那样手指灵巧地纠缠对方的衣带衣衫,瞬间让衣衫凌乱让自己的气息沉重。
顾朝曦的身体很冷,将那身体抱在怀中,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可他丝毫不在意。
压着的躯体没有任何韧性,不会回应他任何温柔的爱抚,可他也丝毫不在意。
五指穿过枕在翠玉枕上蜿蜒的发丝,他们缩在一个小小的冰棺里,贴得不能再紧。
爱怜地捏了捏那白玉双腿腿根细腻的肌肤,崔雪麟满怀恶意地在冰雪人儿耳边呵气,言笑晏晏,暧昧不明:“出云,你我多少日不曾如此了?”
“三月?五月?”每问一次,他的禄山之爪都会往更贴近私密处的地方前进一寸,然后他又问。
“七月?好像还更长时间。”
那最脆弱之物落入自己掌中,他肆意揉捏着,思绪混乱地却是自己,眼神迷离了,喘了口气道:“出云、出云……你回应一下我可好?”
最轻声的问候,最亲密的接触,他终于在这一刻支撑不住泪水坠落,有如山河崩塌。
低吼之声仿若从他嗓子中直接迸发,若是有人听到,怕是要以为这是一只猛虎在怒吼。
他只抓住顾朝曦的手腕,贴着顾朝曦胸膛,一声声地低低恳求。
“出云你醒过来好不好?”
“出云你忘了我了么?你怎么忍心这样折磨我?”
你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你怎么忍心用世上最痛苦的刑罚来惩罚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
黄泉碧落,你到底在哪里?
朦胧中忽然响起一声跳动,崔雪麟悲戚的声音放出还来不及收回,他手指摩挲着的那一块据说是刺杀者贯穿了顾朝曦胸膛而留下的伤疤,目光从涣散聚拢起来。
他听到身下的胸膛里传来一阵心跳,虽然微弱,但却是有!
难道他的祈求真的直达上苍了?阎王爷玉帝如来佛祖同意放顾朝曦回来人间了?
这一刻崔雪麟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手忙脚乱地从顾朝曦身上爬起来,在冰棺前站了一会儿,他决定去叫人。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一步,手腕被人握住了,握住他的手有着冰雪一般冷冽的温度,但手指柔软,触感极好。
崔雪麟缓缓转过身,眼圈红得像兔子。
“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