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刑侦大队选出一位有些文字功底的女侦查员,又暗中征得省城教委领导的支持,让女侦查员以市教委宣传科聘请的记者名义,去省城二十六中采访优秀教师,对外宣称是拟出一本报告文学专辑,用意则在迂回盘绕,努力向佟慧霞的世界靠近。
女侦查员立即出征,工作顺利,当把采访重点锁定佟慧霞时,获得了全校师生的一致赞同。她和教师们座谈,和佟老师出任班主任的班级同学座谈,还面对面和佟慧霞进行了谈话,师生们的反映和她个人获得的印象基本一致,佟慧霞确实是位尽职尽责兢兢业业的好老师,作风严谨,无可挑剔。除了书教得好,她还不声不响暗中资助过好几位家庭生活有困难的学生。前几个月,班上有一个女学生父母打架,母亲离家而去,父亲又因公出差,偏那女生又生性胆小,夜里不敢独自在家睡觉,佟老师干脆将那女生接到自己家里,早晨同上学,晚上同回家,那女生说:“佟老师比我妈对我还亲呢。”
但女侦查员也带回两条让我大感意外的调查结果。一是佟慧霞从没穿过藏青色风衣,也没戴过花纱巾。女侦查员以要准确描写佟老师为由,对此问题想方设法反复询问,师生们众口一词地肯定,说佟老师衣着典雅而不事张扬,春秋时节戴的围巾是白色的,数九隆冬时换上了毛绒围巾,也是白色的,好像刻意地想保持一以贯之的风格。至于衣着,佟老师一直是短上衣,虽说样式和色彩有些变化,但这个大格局没变,冬天时的棉衣要长些,也只是半大的,从没看过她穿风衣。
第二点是10月23日,也就是吕忠谦遭袭受伤那天,佟老师一直在校,白天上课,晚上陪同学们上自习,直到晚九点半才离校回家。这有学校的考勤表为证,二十六中的管理很严,老师因事请假必须经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同意,班上的学生也都证明当日佟老师一直在学校,而且是带病工作,那几天她在患感冒,所以同学们的印象格外深刻。
第一条,似可忽略不计。一个人想秘密做什么事,换了装束,这很正常,也很容易。但第二条呢,被怀疑人有案发当时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这对侦破意味着什么?
但我不死心,决定继续对佟慧霞实施侦查。我不怀疑女侦查员的调查,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确认录像中出现的青衣女士与我在疗养院见到的佟慧霞是同一个人。加上参加救治的护士的回忆,那位青衣女士肯定与吕忠谦是认识的,而且对吕忠谦的伤势相当关切,那她为什么不肯同齐师傅一起送吕忠谦到医院,却又暗中跟踪一直追到急救室门外,还要亲自询问受伤者的情况呢?不至于真像齐师傅说的那样,是怕粘包抖落不开被人赖上医疗费吧。这种解释似乎太世俗太庸常了。
女侦查员建议是否可将录像里的青衣女士的图像翻印成照片,让她带去请师生们确认是不是佟老师,被我否决了。如果是常规办案,这当然不失为一种最便捷的途径,但那样一来,消息将难以遏止地很快反馈进佟慧霞耳朵里,那人若确是佟女士,则促其警觉,立即销毁相关证据甚至脱身逃离都未可知;若根本不是佟女士,人家愤恼逼问,又怎样回答是好?高局长有指示在先,对佟慧霞的侦查必须“绝对保密”,二百五才听不出这话里的分量。
我对佟慧霞动用的办法一是派人暗中监视,主要是监视她下班以后的动向;二是对她的家庭电话和手机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听。两天后,侦查员报告,被监视对象回家后根本不出门,只是进厨房简单做晚饭,吃过后就进了卧室,夜深时熄灯睡觉,因卧室的窗帘很严实,所以无从知道她在卧室里的情况。清晨,她又进厨房,似乎只是热了一杯牛奶,过了一会儿就出门去学校了。无人来访,她也没去别处。
在海滨疗养院,我曾代表公安局再次明确对佟慧霞提出要求,出于吉水县稳定的需要,也考虑到吕忠谦同志的人身安全,我们希望家属近期内不要再去疗养院探望和护理,也不要将吕忠谦同志受伤的情况告诉别人。佟慧霞对此表示理解,果然再没到疗养院去。
负责监听的同志也将近两日佟慧霞的电话录音送到我手上。佟慧霞的电话很少,基本都是学生打给她的,问课程上的事,也有的跟她诉说同学间的矛盾和纠葛,佟老师循循作答,劝解抚慰。还有个女生,说妈妈还没回来,爸爸又出差了,她夜里还是怕,还想住到老师家里来。佟慧霞却委婉拒绝了,说这几天她的身体不好,你别来,来了也难得休息,要影响第二天上课的。你放宽心在家自己睡,人生的这个基本锻炼你是早晚要经过的。有事就给老师打电话。那女生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说其实我妈妈回来了,我是看老师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在家,我是想去陪陪您,照顾您。佟慧霞也笑了,说鬼丫头,那我就谢谢你了。过几天老师觉得孤单了,再找你过来,好不好?这一段温馨的电话录音,听来真挺感人的,谁家孩子要能摊上这么一位妈妈似的好老师,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我特别想听的是佟慧霞和她的丈夫吕忠谦的通话录音,但没有,完全没有。丈夫在养伤,妻子却失于问候,这似乎很奇怪,但不正常里是否恰恰蕴涵着内在的蹊跷呢?比如两人之间感情产生了巨大的裂痕,因情怨而情仇,不然,又怎么对吕忠谦被袭现场出现的可能是佟慧霞做出解释?分析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这可是刑事侦破的基本切入点啊!但我们不能对吕忠谦也直接实行电话监听,那不合情理,也缺少法律依据。
“下面这一段,蔡队一定要好好听听。”负责监听的侦查员小王认真提醒我。
“姐,这两天你怎么样?”
“不是让你打我另一部手机吗?这记性!”
“哟,忘了忘了,真该死。”
录音咔地断了,通话人是个女的。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电话?”
小王说:“就是刚才,我觉得这里有磨磨儿,立刻来向你报告。”
“马上监听这个打给佟慧霞的电话,以此了解佟慧霞新手机的号码,然后对这个新号码实施重点监听。”
“这可能是个与本案并无关联的人物,不向领导请示了?”
“你咋知道这个人与本案无关?别磨叽,机不可失,马上去办。”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话里的枪药味,我焦躁的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