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后,朝廷不知何时所下的诏书传入了晋楚栖梧所在的城池。以谋反降罪安晏,出兵镇压,悬赏取命。
取安晏首级者,封侯爵,赏十城,坐拥万户食邑。
彼时晋楚栖梧正在城中各家店铺中游荡。她穿着男装,未带一兵一卒。所到店铺大多售卖米粮,她会细细地询问每种粮食的价格,然后什么也不采买便转身离去。
“你怎么回来了?”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晋楚栖梧放慢了步伐。
“过来接你和太子。”安晏走至近前,顿住脚步。
“接我们?”晋楚栖梧疑惑,“去何处?”
“新攻下的一座城池。”安晏解释道:“之后攻下的城池会越来越多,战线也会拉得越来越远。你们不能一直待在此处,要离我近一些。”
晋楚栖梧自然明白他的意图,自然也认同。二人一时无话,便继续前行。
又到一家店铺,晋楚栖梧走进去,安晏随后跟上。
看着她极为熟练地询问每一种米粮的价格,他忽然想起刚到华胥国的时候,缘何拿着一根从作物拔下的叶子,询问他们那是什么。
阿芫从来记不住五谷果蔬的名字,晋楚栖梧却如数家珍。
他们已经在此处过了十几年,有时候连他也有些分辨不清,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
“何时动身?”从店铺中出来后,两人继续在街道上前行,晋楚栖梧开口问道。
“尽快。”安晏侧身,避让挑着担子迎面过来的小贩。
“那明日便……”晋楚栖梧话未说完,被安晏忽然出手推向一旁。
随即便见一柄长剑贴着安晏的脖颈刺过来,堪堪停下她身前。
持剑之人正是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小贩,被安晏一刀结束了性命。一人倒下,周围却又有数柄刀剑围将过来。
街上百姓见此惊变纷纷慌乱逃窜,晋楚栖梧端起一旁小摊之上正在沸腾的热水,浇向迎面冲来的刺客面门。
“啊!”惨叫声撕心裂肺,晋楚栖梧手中的铁锅又当空砸下,这人的头颅塌下一块。
“找死!”见同伴被上,另一人恼羞成怒,提刀下砍。
晋楚栖梧闪身躲开,怎料又迎上另一把长剑。眼看剑刃要到眼前,握剑的手却被人从中间斩断。
“快走!”安晏拉着晋楚栖梧,挤入了尚未散尽的人群。
二人一路疾奔,于一处河畔再次被追上。
“你的武艺当真不济。”晋楚栖梧看了看那从对方手臂上汩汩冒出的鲜血,问道:“水性如何?”
安晏转头看向已经不远的刺客,点头道:“尚可。”
“噗!”
几名刺客赶到近前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迸射而起的水花。他们自然二话不说,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不过是前后一瞬的间隔,但是等到他们入水之后,却不见安晏和晋楚栖梧的身影。
这条河中流的是活水,几名刺客顺着水流向前搜寻。
过了许久,几人落水之处才再次出现动静。淡淡的波纹蔓延至河岸,接着是黑色的发顶自水中钻出。
确定周遭没有其他人之后,二人的身子才从河水中跃出。
爬上河岸之后,晋楚栖梧仰躺在地上,近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你的水性也是天生的?”稍稍平复之后,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安晏。
“算是吧。”幻境之中,沙棠果的效用随着他的修为一同消失了,不过他对水却没有寻常人的恐惧。
“母亲……”许久不曾提起的称呼一经出口,晋楚栖梧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说我自出生起便不怕水,所以极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浮水。我的水性比寻常人好很多,父亲说,这是天生的。”
“方才那些人,是你父……”她将头转回来,看向上方。时值仲秋,云淡风轻,天高气爽。
“方才那些人,是朝廷派来刺杀你的?”
“不像。”安晏坐起身,“若是朝廷派来的,不会只有这么几个人,应当是为了悬赏而来。”
“快些起身回去吧。”他接着道:“已经入秋,这样很容易染上风寒。”
晋楚栖梧有话未说出口,依言从地上起身。
正要前行,却被安晏叫住:“等等。”
她转过身,见他已经开始解衣带。
曾经出现过的一些画面和眼前的场景有些重合,晋楚栖梧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件宽大的外袍已经被披在自己身上。像是一件斗篷,遮住了她被水浸透而贴在身上的衣衫。
“走吧。”安晏替她拢好衣服,先一步前行。
晋楚栖梧伸手抓住衣襟,抬步跟上。
“要派人去追那些刺客吗?”
“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就算抓回来也没有什么价值。”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晋楚栖梧问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也不远了。”
“今夜便启程。”
……
“那些胜仗当真是你带领将士们打下的?”
“为何这么问?”
“你说你武艺不济,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了。”她将视线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
安晏抬起手臂看了看,随后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回答她的问题:“上兵伐谋。”
“你看了很多兵书?”
“取长补短。”
……
经历一场刺杀,二人却有一句每一句闲聊着一路回去。
入府之后立即备好车马,待天色暗下,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驶出城外。晋楚栖梧在马车上起了热,暗骂某人乌鸦嘴。
一个日夜之后赶到了新的落脚处,晋楚栖梧已经病得昏昏沉沉。被人搀扶着进入房间之后,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觉醒来,又看到了那张昏睡前看到的脸。同一时间,有苦味儿钻进鼻子——安晏将一碗药汤端到了她面前。
“喝药吧。”他说道。
“……先,先放着吧。”晋楚栖梧被被子捂得只剩一刻头颅,说话时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来,闷闷的。
“已经能喝了,再凉会影响效用。”安晏又转身端过来一个盘子。
晋楚栖梧瞟过去,见盛的是各色蜜饯。
“我又不是小孩子,端这些过来做什么?”被人窥透了心思,她强装镇定坐起身,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下。
“阿姐。”晋楚清梧过来的时候,见安晏正从晋楚栖梧手中接过空碗,另一只手端着蜜饯递向她。
“清梧,怎么了?”晋楚栖梧将蜜饯推开,转头看向晋楚清梧。
“没什么。”晋楚清梧走上前,“我来看看阿姐的病情好些没有。”
“已经好了,不必担心。”晋楚栖梧问道:“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
“已经完成了,还得了先生的夸奖。”晋楚清梧露出笑意。
又回答了几个晋楚栖梧提出的问题,他起身辞别。转身之前说道:“阿姐不是不喜欢吃蜜饯吗?”
“嗯,不喜欢。”晋楚栖梧点头,“安将军不知道,才端过来得。”
“公主安心休养,我明日再来。”晋楚清梧离开之后,安晏也开口告辞。端走了盛药用的空碗,却将蜜饯忘在了床榻旁的小几上。
晋楚栖梧躺在榻上,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她将手臂从被褥中伸出来,在盘上一点又迅速离开。
然后舒展紧皱的眉头,闭上双眼向梦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