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已经太久不这般凝视着一个女子,哪怕是正得宠的姜美人,也不过只是帝王榻上的调味料,姜美人再怎么得宠,庆帝看着她的眼神也与旁人一般无二。但此刻,庆帝的眼神不可谓不明显。
这是一个世间所有男子看到美人时的贪慕之色。
姜美人神色微变。最得宠的淑妃也同样脸色变了变。
此时的德妃却笑意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孟姝一直半敛眸,跪地之后便直接言明退婚之事,“皇上,民女恳请与燕王表哥取消婚约,民女生性洒脱,不喜拘束,无德无良,不配与燕王表哥白首缔约,这桩婚事是民女自觉不合适,故请退婚,望皇上成全。”
当初德妃想要和镇国公府亲上加亲,便趁庆帝当年心情正好之时,让庆帝口头允诺了,并无实质订婚文书。
只要庆帝口头应允,这桩婚事便可告一段落。
孟姝此言一出,庆帝的眼神更加玩味。
在场之中,品阶高一些的嫔妃们也是面色各异,心道着:德妃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大抵是她逼着侄女主动退婚,免了燕王被镇国公府牵连吧。
一旦镇国公府通/敌/卖/国的罪证确凿,孟家阖府难保,对燕王日后的前程大有弊处。
燕王猛然一怔,正要起身制止,他肩头被一身着太监服侍的男子摁住了,那太监俯身附耳,“殿下,德妃娘娘让您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殿下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否则,只会让皇上起疑。”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庆帝这种疑心颇重的君主。
几位已成年的皇子皆是品貌才情俱佳,可新入宫的妃嫔们也有诞下皇嗣的,还有几位嫔妃正有孕在身,庆帝在生育子嗣、开枝散叶这一方面真正是一如既往的凶猛。
燕王只能硬生生按捺住了。心有不甘、不舍,可还是被一股看不见的野心压了下去。终归,他更爱皇权。
此时,孟姝双手触地,额头压了下去,整个人跪趴在汉白玉地面上,再一次恳求,“望皇上成全。”
庆帝看着娇娇美人跪趴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身侧的姜美人轻咳了一声,庆帝才回过神,竟是应允了,“既是如此,那朕就依了你。”
镇国公府麾下百万雄狮,一呼百应,庆帝忌惮已久,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一层干系,庆帝看见镇国公之女,竟冒出一股征服之欲。
孟姝抬首谢恩,“民女谢皇上成全。”
德妃这时插了话,她当真是见不得庆帝这副宛若饿了几顿,终于瞧见美味的眼神,面上笑道:“皇上,该开宴了,臣妾特意给皇上准备了歌舞助兴呢。”
庆帝收敛神色,挥挥手示意孟姝退下,也朗声附和一笑,“爱妃有心了。”
孟姝起身退下之际,燕王的眼神一直凝在她身上,却没有得到美人半个眼神的回应。他喉咙里溢出一丝苦涩。
楚恒指尖把玩着薄胎白玉杯盏,风流眼梢微眯,看着孟姝落座之后,这才噙了口温茶,眼神晦暗不明。
端王修长五指敲击着桌案,倒是没料到孟姝会这样快就主动退婚。她难道不该抓住燕王这根救命稻草么?燕王虽狠,可对这朵娇花是当真上心的。
端王对孟姝又有了新的看法。
不愧是将门之女,孟家大祸临头了,她倒也从容镇定。
呵,实在有意思。
宫宴继续,歌舞笙箫,衣裾如霞,浮香鬓影,就仿佛不久之前的退婚闹剧没有掀起一丝丝波澜。
孟姝独自坐在矮案旁。
差不多年纪的京都贵女门皆不愿意和她有任何牵扯,这个节骨眼下,曾经与孟家交好的世家们也皆是恨不能划清界限。
如此,孟姝一人也落了个清静。
她从幼时起,便不怎么喜欢参加贵圈的雅集。更是不懂为何世家子弟总喜欢附庸风雅,或是雪地观梅,或是雨中赏荷,又或是聚众诋毁旁人。
宫宴进行到中途,贵女门离席去水榭附近小聚。宴席处酒气弥漫,香粉熏人,孟姝不多时也离席了,她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挨近那群贵女。可安宁公主非要拉着她去荷花塘附近消食。
安宁公主性子活泼,又是个好奇心甚重之人,一直拉着孟姝问东问西。
“孟姝,你当真舍得退了与我三皇兄的婚事?当真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会是我皇嫂呢。”文武双全,又美貌如花的嫂嫂,谁会不喜欢呢。
孟姝莞尔一笑,“燕王表哥还会碰见更好的女子,公主殿下今后会有嫂嫂的。”
安宁公主在孟姝身上打量一遭,尤其是盯着她的傲人之处,安宁公主席间吃了几盏酒,更是碎嘴,贼兮兮笑道:“孟姝,你这里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我听了女医之言,每日早晨喝羊乳,但也不见效呀。若是能长成你这般,我定会欢喜至极。”
孟姝神色微赧,她哪里知道这是为何?大抵是随了她已故的母亲吧。她倒是嫌碍事,尤其是舞剑骑马之时,着实多有不便。
两人正沿着荷花塘旁的太湖石往前走,便听见几名贵女在议论纷纷,
“孟姝此次主动退婚,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燕王何许人也,算得上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年轻才俊,又是天潢贵胄,若非孟姝心虚,又岂会退婚。”
“可不是嘛,我可听说了,孟姝此次前去北地,遭山贼掳了去,被困山贼窝整整半月才被放出来。”
“真有此事?那岂不是早已沦为残花败柳?难怪了,燕王殿下那样的未婚夫都舍得放弃,八成是燕王不想要她了吧。”
“失贞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嫁入皇家。”
……
安宁公主听得真切,她倒是相信孟姝是个坦□□子,侧过脸看向她,更是好奇,“孟姝,她们所言……”
孟姝微微愣住,这大半年以来,她算是看透了世事,不成想自己主动退婚也会遭来这样多的碎嘴污蔑。
孟姝不是一个喜欢斤斤计较之人,可此刻不知是怎的了,一股恼意涌上心头,她抬腿往前走出几步,来到了几名贵女面前,当场就认出了户部尚书的孙女曹婉,淑妃侄女陆苏瑶,还有费家千金费玉珠。
其余几人还算面熟,但孟姝早已忘却她们的名字。
孟姝一出现,刚才还嚼舌根子的贵女立刻就偃旗息鼓,可这时,费玉珠压低了声音,“大家别怕,镇国公府这次犯大事了,今日的孟二姑娘,已非往日的矜贵之人。”
费玉珠此言一出,在场贵女登时又有了底气。
是啊,镇国公府都快分崩离析了,区区一个孟姝,再怎么美艳又如何?谁知道几日之后会不会沦为玉臂/千人枕的罪臣之女?!
孟姝扫视一圈,高挑的身段,和清媚孤冷的面容,让她在贵女圈中显得鹤立鸡群,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失控撒泼时,却见孟姝撸起了右臂衣袖,露出一段雪腻白皙的胳膊,那手腕上的嫣红守宫砂夺目可人,如盛放在雪地的艳红梅花。
众贵女,“……”
孟姝未置一言,仅此一个动作,竟让在场造谣的贵女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几耳光。
守宫砂还在,污秽流言不攻自破。
孟姝放下衣袖,淡淡启齿,“我的确在北地遇到了山贼,但被我化解了。如果还有哪位姑娘有所疑惑,大可以直接询问我,这般造谣生事,实在不是良家女子所为。”
费玉珠登时不悦了,流言是她先说出来的,孟姝这话是指她并非良家女子么?!她祖父可是当世鸿儒!
费玉珠指着孟姝,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气到抽搐,“你、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女子掀衣露胳膊,当真好不知羞!”干脆就倒打一耙。
孟姝轻笑,艳而不妖的面容十分坦荡,“我若不如此,那岂不是被你败坏了名声?倘若我是不知羞,那你当众造谣生事,嚼舌根子又算什么呢?是居心叵测,蛇蝎心肠么?敢问,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我倒是要问问那人,她又是如何知晓我在北地之事?”
费玉珠被堵的哑口无言。
她若是直接挑明是谁告知了她那些话,那岂不是成了贵女圈中的叛徒?日后还如何立足?
喜欢燕王的贵女比比皆是,孟姝的存在对她们而言就是一个威胁,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嫉恨自己的情敌。
此刻,无论是曹婉、陆书瑶,以后是费玉珠都无话可说了。
安宁公主眨眨眼,眼底流光溢彩,看着孟姝与人拌嘴,竟也这般刺激呢。她还想继续看着孟姝与贵女门针锋相对。
啧,孟姝一人对抗数人,好像也完全没有处于劣势。
同一时间,荷花塘附近的一处凉亭内,楚恒的脸色阴云密布,仿佛能滴出水来了,他侧过身看了一眼正憋着笑意的李清熙。
“李校尉,你笑什么?”
李清熙顿时菊花一紧,“殿下,我方才什么也没瞧见,此处离着那边甚远,孟二姑娘撸上衣袖时,我当真没看清。”
楚恒未置一言,他所站的地方,头顶是一片梧桐遮叶,斑驳日光落下,打在他萧挺微冷的脸上,那狭长凤眸溢出的神色,却像是凛冬寒芒。
李清熙登时就不废话了。
他知道,太子每回露出这副神色,便是必定有人会遭殃。
这厢,孟姝和安宁公主离开,几位贵女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几人又觉得晦气,就离开水榭去拱桥上观荷。
从水榭走上雕花拱桥大概仅有百步之遥,五六名贵女仿佛已经把孟姝抛之脑后,一个个喜笑颜开,恨不能掏空腹中墨水,也好卖弄一下文采。
却在这时,那拱桥不知怎的突然发出一声横梁断裂的巨响,下一刻,再度轰的一声响,拱桥断开,桥上贵女来不及逃离,纷纷落入水中,如旱鸭子扑腾,好不狼狈。
而荷花塘另一侧正赏荷的公子贵女们都看得真真切切,就连宫里头的贵人此刻也正在塘边吹风,庆帝等人也都在亭台下目睹了这一幕。
孟姝听见动静,探首望过去,安宁公主啧了一句,“不正是曹婉她们几人么?还真是报应,前脚嚼人舌根子,后脚就塌桥了呢。”
孟姝,“……”
她自幼就读过鲁班秘书,一眼就瞧出那拱桥断裂之处是有人做了手脚。
作者有话要说:楚恒:孤的人,只有孤能欺负,众位了解一下~
孟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