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孟姝的青帷马车刚抵达乌衣巷,一小厮疾步迎了过来,未及马车停下,小厮便急切道:“二姑娘,赵家管事和媒婆登门闹事了!现下,老太君和大姑娘正在堂屋应对呢。”

闻声,孟姝一凛,但随即又心中有数了。

她早就猜到赵家不会履行婚约,那赵轩郎但凡有点担当,也会在皇上降罪长姐之前,将长姐迎娶,入赵家家谱。

要知道,按本朝律法,罪不祸及外嫁妇,长姐只有嫁出去才能真正安全,哪怕在婆家不受敬重,也好比在镇国公府等死的好。

可显然,赵轩郎心中根本没有长姐,当初所谓的情投意合皆是建立在家族势均力敌的基础之上。

马车缓缓停下,孟姝撩开车帘,跨了下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溢出一抹冷意。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强嫁的道理了。

孟姝一边往堂屋方向走,一边问小厮,“赵家可提出了什么要求?可是要直接退婚?理由可曾言明?”

这一刻,孟姝的思路已经十分清晰。

无疑,赵轩郎并非是良配。

长姐丢了这门婚事,半点不可惜。

眼下,如何退婚成了关键,既是对方主动,那孟家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长姐的清誉和名声。纵使镇国公府已落魄,也断不能让孟家姑娘受尽委屈。

小厮抬袖擦了把汗,心中五味杂陈,但凡国公爷能归来,孟家姑娘也轮不到被人这般欺负。想当初,谁人敢登门撒野?真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彼时,赵家上杆子求着镇国公府结姻,当初有多巴结奉承,如今就有多市侩决绝。

小厮如实说,“回二姑娘,赵家以大姑娘性情刚烈,专会舞刀弄枪,不适宜相夫教子为由,提出退婚。还扬言咱们大姑娘八字带煞,会克夫呢。小的听说,那赵轩郎前几日不知怎的突然坠马,摔断了一条腿。”

孟姝精致面容登时就冷了下去。

好一个赵家!

要退婚就堂堂正正的退婚,却拿堂姐的八字说事,是想害了堂姐日后都嫁不了人吧!

赵轩郎坠马,与堂姐八字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孟家不讲情面。

孟姝双手提着裙摆,疾步迈入府门,她身段高挑,严肃起来当真有几分巾帼气度。

来到堂屋,老太君也没好脸色,孟温晴原本还有些期盼婚事,可眼下赵家这一闹腾,她也觉得索然无味。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她也不欲嫁去赵家了。

孟家仅剩的三位女眷尚未商榷,却已经默契的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退婚可以,但诋毁孟家女则不可行。

一码事归一码事。

孟姝虽比孟温晴年幼一岁,但她是镇国公的女儿,乃长房嫡女,自幼所接受的教导,便是大丈夫之志,如今除却面对太子时略显心虚局促之外,她并不会对旁的任何人胆怯。

心中十分清晰。

孟姝扫了一眼堂屋,目光在赵家管事和媒婆脸上淡淡扫过,哪怕孟家落魄了,她的眼神也是极清极冷的,根本不把赵家人放在眼里。

只要确定了长姐无恙,也并无伤怀之色,她就放心了。

这女儿家呀,最是容易受情伤。

她自己是烙铁封了心,但不能笃定长姐也是如此。

不过,眼下看来,长姐神色淡然,并没有被赵家主动上门退婚而伤到。

孟姝款步走到孟温晴身侧的圈椅上落座,笑了笑,嗓音清越如雨打青瓷,人美声线也美,“赵家怕是早就想退婚了吧?却又担心背上始乱终弃的骂名,这便强行在我长姐身上寻错处,实在寻不出错处,就故意造谣长姐八字带煞,你们赵家的这点小伎俩,当真拙劣。”

孟姝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在赵家管事和媒婆震惊之时,她又说,“实不相瞒,但凡你们赵家堂堂正正退婚,我孟府决不挽留,可赵家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实在叫人鄙夷。孟府可以同意退婚,但有一个条件。”

赵家管事一喜,“孟二姑娘,你说说看,什么条件?”赵家一门心思要撇清一切干系,竟是装都不想继续装了。

老太君没插话,在她心目中,孟家姑娘们和儿郎没甚区别。她的两个好儿媳便是战死在了沙场,她希望两个孙女尽快立起来,遂放手让两个孙女来处理此事。

按着孟家眼下的困境,娇养女孩儿只会害了她们。

尽快立起来才能自救。

孟姝和孟温晴对视了一眼,对孟温晴莞尔一笑,似是安抚,这才道:“这退婚一事必须由我长姐对外提出,并且赵家不得要回聘礼,全当是赵家对我长姐的补偿。”

如此一来,赵家不惜放弃聘礼也要退婚,定会让外界认为是赵家迫不及待撇清干系,甚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诋毁孟家姑娘的名声。

老太君对这个法子甚是满意,点头称是,“嗯,我老婆子没甚意见,你们赵家若真要铁了心思退婚,那便就这么办。”

孟温晴也没意见。

如今的孟府已经捉襟见肘,赵家这个节骨眼下落井下石,还坏她名声,她自然也不想让赵家好过。

这下,赵家的管事和媒婆俱是面色难看。

要知道,倘若不退婚,赵家定会惹祸上身,如今京都人人都笃定了镇国公府即将大祸临头。

彼时,为了攀上这门亲事,赵家的确大费周章,也割肉拿出近八十担聘礼,光是银钱和田产就有价值不菲,可恨的是,孟府的嫁妆还没送去赵家,孟府就出事了。

赵家管事没法擅自定夺,还得回去启禀家主,“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老太君和两个孙女相视一笑,“回去告知你们赵家家主,孟府同意退婚的要求已经提出,就看赵家是否能答应了,来人,送客。”

赵家管事和媒婆只能讪讪离去。

他二人走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手心俱是冷汗。

当真是奇了怪了!

这孟家已无主事的儿郎,为何三位女眷也能给人威压之感?

“赶紧回去告诉家主吧,这孟府的人真不好惹。”

“是啊,真要是退婚,赵家得脱一层皮。”

赵家管事和媒婆连连叹气摇头,也不敢继续久留,很快就离开了乌衣巷。

这厢,老太君和孟姝打算安抚孟温晴一番。

要知道,那赵轩郎在京都贵公子当中的确算是一个优质男子,温文尔雅、俊美无俦。

可孟温晴却笑了笑,一双清澈桃花眼无比清明,饶是当下处境堪忧,她也没有怨天尤人,颇有孟家巾帼的风度,“祖母,二妹,我并不觉得惋惜。患难才能见真情,此前,言辞上的欢喜都是不作数的。经此变故,倒也能彻底看清赵轩郎此人,幸而我不用嫁给他。倘若不能共苦,纵使他赵轩郎如何完美,也对我无益处。既然无益处,退婚又何乐而不为。但他们赵家诋毁咱们,聘礼别想要回去。”

孟家决不能被当成软柿子捏。

是赵家先招惹孟家在先。

那就别怪孟家不客气了。

是以,老太君、孟姝,以及孟温晴祖孙三人都笑了笑。

哪怕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孟家女子也有谈笑风生的从容淡定。

祖孙三人又商榷了好片刻,孟姝这便去翰林园看望兄长,见兄长日益清瘦,药石枉治,她心急如焚,可又不能逼迫太子尽快让薛神医回京。

况且,人家太子殿下的确已经给薛神医送书信了。

就算是薛神医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路,从岭南回京都也至少得费时七八日之久。

这期间,孟姝万不能得罪了太子。

一旦太子出尔反尔,那可就糟了。

于是,黄昏落幕之时,孟姝就做了男装打扮,从角门悄然出发了。

她猜测,镇国公府外面皆是各方势力的探子和眼线,太子乃储君,也定是备受瞩目。

故此,她才乔装了一下,并没有想到要在太子面前刻意伪装,亦或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神女无意,襄王却浮想联翩了。

当孟姝来到沁园,静等被传唤时,楚恒站在高阁之下,透过灯火氤氲之下的数十丈距离,男人一双偏冷的凤眸更是幽冷,他瞥一眼长案上的沙漏,自是嫌弃孟姝来迟了。

可来迟也就罢了,竟是穿的这般严实,与白日里那副娇艳之态截然不同。

若说白日在法华寺时,孟姝是开到靡荼的牡丹魏紫,那么此刻就是包裹上了外衣的花骨朵。

楚恒凤眸微眯,对身侧红银道:“告诉她,孤不在沁园,让她去太子府见孤。”

红银自然知道主子所说的“她”是指谁。

可主子明明就在沁园呀。

啧啧,看来不仅仅美艳的女子喜欢扯谎,俊美的男子亦是如此。

红银应下,“是,主子。”

这厢,红银下高阁去告知孟姝时,楚恒从沁园另一侧出发回太子府,夜风微凉,万家灯火忽明忽灭,天际皓月悬空,楚恒眉目沉沉,自知心中不爽快,也很清楚单单是孟姝的衣裳穿着,就让他掉入了醋坛子里。

女为悦己者容,那小东西见他时,却是那般严谨,毫无打扮,足可见她心中无他。

不必再继续试探,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孤高如楚恒,也是被那没有良心的小女子给狠狠敲了一棒。

孟姝被告知楚恒在太子府之后,唯有硬着头皮再前去太子府。

她答应过太子,要每日当着太子的面诵默一页孤本,若是自己都办不到,太子又岂会确保让薛神医给兄长治病呢。

孟姝想要太子信守承诺,她自然也要说到做到。

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青帷马车又悄然停靠在了太子府的角门处。

苍茫夜幕之中,孤影衡斜,嘻嘻索索声下,太子的几名心腹早已等候已久,似是事先就知道孟姑娘会敲响太子府的角门。

杜风压低了声音,贼兮兮道:“殿下刚从校场下来,从沁园归来后,就舞剑泄愤去了,眼下估计正在沐浴呢,怕是不方便让孟姑娘进门吧。”

梅雨一口反驳,“你一个单身汉子又能懂什么?殿下既然让孟姑娘来了太子府,那便是喜欢与孟姑娘亲近,试问咱们太子府几时来过女子?便是安宁公主过来了,殿下也不怎的待见呢。”

闻言,杜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也是单身汉子,你为何会懂这些?”

梅雨但笑不语。

两人对视一眼,角门被人轻轻敲响了第一声,他二人立刻从暗处跳了出来,当即打开了角门。

孟姝吓了一跳。

她只是试探性敲了一下门,不成想角门还真有人把手,而且这反应十分迅速。

不愧是太子府的仆从。

孟姝暗暗思忖着,她故作镇定,递上了徽牌,道:“我是来见太子殿下的。”

杜风和梅雨二人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是个木头人,内心却是一阵欢腾雀跃。

太子殿下身边终于出现女子了,他二人也是欢喜呢。

杜风面无表情,“孟姑娘里面请。”

梅雨也虚手一指,“太子殿下就在后院。”

孟姝也没多想,何况这个时辰也才入夜没多久,算不得太晚,她只想尽快完成诵默,以便尽快回去。

就在孟姝被领入一座名为“弄玉筑”的别苑时,正房的门扇被人打开,太子身披一件雪色中衣行至廊下,他衣裳敞开,露出一大片修韧结实的块状肌理。长廊薄光之下,男子肌理上的水珠被照的一清二楚,顺着他的身子一路蜿蜒往下……

作者有话要说:楚恒:既然诺诺不愿意露,那只能孤自己主动一点露出来了~

孟姝:(⊙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