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秦君夫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明明精明似油头却装傻充愣,自来了便处处讨便宜,又嬉皮笑脸的,让人没办法真的发火。
另一个就规矩全无,明知我们要给泉姐姐体面,却还是拿了皇后的款儿处处刁难,连带着现在饭也不让吃,桌也不让上。
我想,这两口子是分配好了任务才来的,如今的态度一定是为着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不知道荣璋是否获得了消息,又或者能猜到几张施仁策的底牌,但是如今这处处针对,番番招惹,实在让人讨厌!
自小在国公府长大,我爹武将出身,我家的规矩关起门来并不比得文官清流只喜拿捏分寸,论长说短。但是我娘礼部尚书娘家出身,自是打小便对我们要求严格,尤其是女孩儿。
我和四姐一边表现得活泼不爱守礼,一边却是在心里对礼仪一词心怀畏惧。
如今瞧着这位大秦皇后,出言鲁莽,行动粗糙,尤其是当着我们的面一再做低泉姐姐,让人不恼火也难。
“贤妃娘娘。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是臣妾之责。只因再过几日,正月一出,便是大秦屠苏佳节,到时需有御用金香露出窖,那酿酒的原浆是臣妾亲揉,如今还需要臣妾亲自开封,添加新鲜羊梨汁水进去,才能获得醇香口感。金香露酒坛口径狭窄,现下臣妾过于丰腴,手掌送不得羊梨汁进去,所以……皇后娘娘也是,也是为了顺利完成屠苏节典,才命臣妾节制饮食。还请贤妃娘娘见谅。”泉姐姐说着向我跪了下去。
我望了望荣璋。
他的眼眸深邃已不见底。
叹了口气,我缓步走到杭泉灵面前,伸出双手:“姐姐起来。”
杭泉灵不敢。
“既是大周贤妃娘娘允你起……”
“给本宫闭嘴!”我看也不看阿努蛮,厉声呵斥道。
“你!你一个小小的嫔妃,竟敢……竟敢和本宫这样说话。”阿努蛮想是长了这么大,也没有人敢如此大气的和她说话,不由得愣在当场,说话也有点结巴。
“说了,你敢怎样?”我回视阿努蛮,只一瞥,便再次回过身拉起泉姐姐,“姐姐起来。”
一经握住杭泉灵的手,只觉冰凉瘦弱无比,不至于说是一把骨头,只是年轻女子该有的丰腴细嫩,已不见了踪影,只见上着红斑点点,浸染已深。
我现在明白了,这就是施仁竺除夕夜捧出金香露时,我们听说的关于大秦制国酒的传奇故事。
原来这样美的传奇里,是女孩子们柔夷尽毁换来的美酒盈香。
“微微。”杭泉灵拉着我的手艰难起身,脸上全是虚浮的笑意,笑着笑着,忽地倒了下去……
“泉姐姐!”我俩本来四手紧握,她忽然倒下,我一时拉将不住,又无法乍然分离,竟是被她扯着一同向下倒去。
“娘娘!娘娘……”
“微微!小心!”
“泉儿!”
身边,呼唤声音四起。
虽然心下着慌,怕摔倒伤到腹中品盠,可我还是依稀分清了这些欢呼的声音。
叫“娘娘”的是辛离离和小舟。
喊“微微”的,是我三哥和离得也不算远的南晨寺。
而呼唤着“泉儿”的,是……肖荣璋。
三步并作两步,一手将杭泉灵拉住迅速裹进臂膀之中,荣璋打横将泉姐姐抱了起来,随即喊道:“宣百里明月!”
在众人七手八脚扶我的缝隙里,我看着荣璋抱着杭泉灵在正午耀眼的日光中,迈步走出了正殿,留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个不曾有半分犹豫的背影。
这边,我也被南晨寺扶起,抚了抚肩膀:“没事儿吧?”
“没事儿。”半晌,我轻笑道,“谢谢寺哥哥。”
“哎呦,这是怎么说的?贤妃娘娘怎么也摔倒了?可摔到哪里了?怀着孩子可是要小心一些,看着娘娘这么柔弱的样子,万一摔上一跤,孩子没了……到时,就算是再赶着巴结什么公主,又是什么殿下的,也没用了。”阿努蛮得着了机会,伸着脖子向我道。
“秦后请自重,这里是我大周依宁城。贤妃娘娘在此乃是我大周女主,身怀皇嗣,身份贵重,岂容他人信口雌黄?”南晨寺不是第一次见到阿努蛮了,此时出声道。
“南将军,好久不见啊。”阿努蛮目光灼灼,满脸笑意,“我就说嘛……人家南将军的夫人才是大周真正的公主,这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什么外三路的公主?”阿努蛮挺了挺自己不算柔细的脖子,露出恍若小麦未熟时的土青色。
我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一早用了百里明月给我新制的眉膏,说是掺进了当地的土参,可以压制邪气,能多少让我头脑清明一些。
是,我现在觉得这眉膏效果不错。
要在平时,我管她是谁,一巴掌上去,打了再说。
但是现在,我若打了她,自己的手还得疼,何苦来哉?
“秦君陛下想来现在也十分紧张周美人病情,不知姐姐怎么样了?不若本宫就陪着陛下前去探望可好?”我拢了拢自己发梢的流苏,笑向施仁策道。
“哎呦,好好好,朕正在担心泉儿,只是辛苦娘娘陪朕前往,内阁庭院,朕不好自己行走,娘娘想得周到。”施仁策笑着搓了搓手掌。
我笑着敛裙向外,经过阿努蛮身边时眼风带过:“娘娘可要与我们同去?”
“当然!”阿努蛮不知道是看到了我的“笑”,还是看到了她丈夫的“闹”,一时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那就走吧。”我移步向外。
这边施仁策忙跟在我旁边,又问些沿路行馆布置,一时又问我爹好,闹得好像他跟江国公很熟一样。
我笑着一一答了,偶尔插上两句话,夸一夸施仁策,笑得他无可不可。
“今日的事娘娘可别气到朕的头上来。朕每日前朝事忙,酿酒这样的事情再管不到的,都是梓潼一力为之。朕实在不知周美人会亲自酿酒,还要为此节制饮食,如今让贤妃娘娘悬心了。”施仁策笑道,一路步行,离得我极近。
我不说话,只是笑。
不知道我何意,施仁策又向着我走近几步:“听闻娘娘近来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了一些?”
“秦君着人挖断了瑶仙根脉,此时还要问我死活吗?”我似笑非笑,叹息道。
“着人挖断瑶仙根脉?朕何时有过此举?”施仁策忽皱眉浓眉,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