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宁城,除夕夜宴。
大秦莫西王施仁竺的“敬酒”让场面陷入了小小的尴尬。
好在他慑于荣璋的沉默威压,及时止损,还搬出了国酒“金香露”。
正在我以为可以偷偷尝尝这样的好酒时,却发现上座的大周皇帝肖荣璋脸色已变。
“皇上,为大周和大秦世代友好,共襄天下之谊,请满饮此杯!”施仁竺一笑,将水晶杯双手奉上。
按说,刚刚荣璋已经让施仁竺得到了小小的教训,现在应该多少会给施仁竺,又或者大秦一些面子,就算不喝尽,也会接过来,浅浅尝上一口。
但是,荣璋并没有。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施仁竺手上的杯子,好像在看……一片沧海。
眼中捉摸不定,脸上波澜难诉。
我以为,场面又会毫无疑问地陷入尴尬,而这一次我似乎幼稚了。
站在原地举着水晶杯的施仁竺忽然抬起了头,大秦皇族男子特有的狼目在一瞬间爆发出诡异的狡黠:“皇上,还请满饮此杯,除夕过后,上元佳节,我大秦君主为表诚意,将携皇后及……周美人来此,与大周皇上和贤妃娘娘相见。到时候还会有这‘念沧海’相赠,请皇上带回朝中,慢慢饮用,慢慢回味……”
乍然捕捉到了一个细节,我的心跳若鹿撞!
“周美人?周美人!谁?周美人是谁?两国国君相见,施仁策带着自己的皇后当属正份,可是,施仁竺刚才特地强调了说大秦国君除了皇后之外,还会带着一个小小的……美人?而这个美人的封号为‘周’!这可能是一个姓氏,但也可能是……一个以出身为名的封号!而大秦如今的后宫之中,来自大周的,就只有一个人!”我心中忐忑,直将目光落在荣璋脸上。
我想到了,肖荣璋怎会想不到,可他现在的表情并没有像我一样,充满了吃惊,相反,他刚刚还惨白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好像我刚才看到的是错觉一般。
“如此甚好,朕登基以来还未曾亲见强邻,此次大秦国君跨境来访,足见对我大周的信任,届时,朕定亲往潼门关相迎。”荣璋说着,接过施仁竺手上的酒杯,看着水晶杯壁之上挂着晶莹若葡瓤的金香露,眼中迷蒙更盛,而后……一饮而尽。
厅堂之内,喝彩声四起。
我知道,边关将士最望安宁!
哪怕白昼骄阳,哪怕彻夜寒霜,只要可以平平安安完成驻守之期,便能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厮守。这是所有戍边兵士的心愿,也是他们家人的期盼。
而如今荣璋亲来,他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会让他们紧张,尤其是在与大秦的关系日益微妙的现在,这个野心勃勃帝王的到来,对于他们,其实未必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好在,现在大秦首先伸出了友谊之手,国君竟要越境亲来。
而肖荣璋,也喝下了“金香露”,这一杯浓烈甘醇,香气四溢的美酒。
今晚,除了早早被小舟和铁锚一齐拉回寝阁休息的我,所有的人都完成了一个通宵达旦的欢饮,包括久等未归的荣璋。
坐在寝阁的床上,我枕着毛茸茸的毯子,虽然有些乏,但是怎么也难以入睡,脑子里晃晃荡荡都是一个名字——周美人。
她究竟是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是不是荣璋惦念的那个人?是不是杭泉灵?
知道自己想也是白想,我坐起来向着暖阁里喊了一声:“小锚,你来。”
“怎么了娘娘?是不是饿了?晚上看您都没吃什么东西,只顾着吃味儿了。”铁锚移了一盏灯来,看看我脸上的颜色。
“吃味儿?吃什么味儿?那屋子里都是酒气,还能有什么别的气味出来?”我不解道。
“醋啊。”铁锚也不笑,说得老认真的。
“啊?吃醋,吃谁的醋?”
“珠斯啊,那个楼兰的女使者,奴婢也没少见到来咱们长安的胡女,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又明丽又大方。不知道咱们皇上是不是也这么认为。”铁锚从桌上的暖房里给我拿了几个羊乳糕来。
我下意识拿在手里吃了两口,忙抖着手还给她:“哎呀,我不是饿了,都被你搅浑了。”
“那有什么事啊?”铁锚站在我旁边纳闷地看着我。
我直起身子,凑近铁锚:“你穿好衣裳到前面去,告诉我三哥,我要一碗那个秦国的‘金香露’,你告诉他我不喝,就是想偷学个手艺。”
“啊?”铁锚特别不屑地看着我,“娘娘,你这个,这个太……”
“没事儿的,天下技法是一家,能发扬光大才是利国利民利天下嘛。”我贼笑道。
“奴婢是说娘娘太异想天开了,不是说你偷学,我是说你偷学不着。”铁锚摇了摇头,“娘娘知道揉浆是多难的一道工序嘛?现在一般制酒根本就用不到,原浆都是榨取的,真的用到揉浆这个技法时,一天下来,那老师傅们的膀子都能累得断掉了。而且那手被糖分极高的葡萄汁浸泡着,到最后原浆入瓮,手要烂上大半年的,等到新酒上醉,手都不得好呢。”
“哦。”我忽然想起来了,铁锚家就是制酒的,在长安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酒作坊,她回家时总是带回来一些给我们吃,香甜得很。
“哎呀,别说我了,你快去。学得会学不会的,我好奇嘛。”催促着铁锚赶快到前面去,我又扭又缠。
怕我如今这二尺有五的腰再晃出个好歹来,铁锚穿了衣服,嘱咐我自己老实待着,她马上就回来,转头便出了寝阁大门。
坐在床上,闲来无事,我左瞧瞧右看看,只想着心里的猜测,等着铁锚回来。
忽地,一阵清冷的风自轩阁之外飘进来,竟夹着隐隐一点金香露的清香,还有……还有曼陀花粉的味道。
这个味道很熟悉,似乎刚刚在哪里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