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嘉如许,满室浮梦梅香。
泡在温润的水中,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一日的疲惫慢慢消散在旖旎的空气里……只剩满心空悠悠,无思也无念。
小舟给我添了半瓢的热水便不肯再加了:“娘娘不能泡在里面很久,小皇子会觉得热的。”
这丫头细心,将太医说的,太后说的,皇后说的,我娘说的,我四姐说的孕中注意事项都一条一条抄在了一个茧绸上,随身带着,时不时就拿出来观看,比我让她念书识字学习账务还来得勤奋。
这不能泡太热太久的澡也是其中之一。
“嗯,再泡一小会儿就起来。”我仍闭着眼睛,“小舟啊……”我轻声道。
“怎么了?”左右身边没人,连铁锚都去看顾辛才人了,小舟熟惯地省略了称呼。
“你觉得林叔叔家的丫头玉羡和林婶的外甥女绫枳,哪个更好?”我闭着眼睛问道。
小舟没回答,竟是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睁开眼睛问道。
“娘娘又在打什么主意?”小舟将给我出浴穿的寝衣扣子解开,塞了手炉进去,预备着我穿的时候不冷。
“你就说你觉得怎么样?”我趴在木桶边上笑问道。
“我劝娘娘还是暂时把这个念头放放吧。”小舟抿着嘴,也不看我。
“为什么?我觉得这两个姑娘都很好呢,与我家又是世交,最主要的我喜欢玉羡爽朗可亲,又喜欢绫枳温柔沉默,都这么可爱……”我笑道。
“二位小姐自然是好的。”小舟点头道,“只是咱家公子不太好。”
“我的天啊,小舟……”我凑近小舟,瞧着她秀气的小脸,“你现在的眼光不是一般的高啊?那可是我三哥,大有替代‘长安四骏’而独立存在的江江小郎君。你知道长安城里多少高门大户要把女儿塞进我三哥怀里,是这家伙‘坐怀不乱’好不好?要不别说三嫂,三小嫂也有了啊……有的是人家要把女儿送来给他做妾都愿意呢。”
小舟摇了摇头:“娘娘啊,你能不能不要给咱家公子造谣,什么坐怀不乱,你瞧见谁坐在咱们公子怀里了?”
小舟说完自己脸都红了,笑着拿出大大的棉巾展开向我:“出不出来?”
“说真的说真的,你觉得玉羡和绫枳,哪个好?”我不看她的棉巾,划着水凑过来问小舟。
“我的五小姐,您的三哥哥到现在都懒得和您说话呢……您是忘了这件事吗?你还打算给他做媒,我就呵呵了……小心不是碰一鼻子灰,是直接掉进灰土堆里去了。”小舟摇头道。
“哦,对啊!”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和江江小朋友的私人恩怨还没了呢……我干什么这么好心又这么热心地想给他做媒啊?!
从热水里出来,擦干了身体,穿着我宽大柔软的寝衣,围坐在软乎乎的床头,我开始思量我和三哥的矛盾,为什么啊?
他平时虽说不爱笑,可那是因为他天生就不爱笑啊,他对我,从来都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
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娘娘自己梳头发哈,奴婢去把水倒了。”小舟递给我从妆奁里拿出的沉香梳子,嘱咐我一定要把头发梳透了,不然明日打结,自己便开始一盆盆向外倒水去了。
我鼓秋到床沿,将头发散到床外,开始一点点疏通,只觉得这半年来头发似乎又密实了不少,一时竟有些地方梳理不畅,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拉拽。
足费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有个地方打了个结,说什么也梳不开。
“气死我了!”抓起发梢,我决定大力出奇迹。
一咬牙又一咬牙!直奔乱结下手贼狠!可是我狠,头发也狠!
手中沉香木梳在我大力按压和发结的殊死抵抗中,终于……飞了出去,“嗖”地一下直奔了床底,顿时不见了踪影。
“哎呀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儿啊。”我“哆嗦”着爬下地,找我那可值百金的沉香木梳,人道“一缕沉香一寸金”,可不是白说的。
再说这只梳子是太后娘娘给我的,相传是她的嫁妆……我的个天啊,可千万别出个闪失,摔掉了齿,又或者断成两半儿,我可赔不起。
“娘娘,你做什么呢?”小舟拎了木桶出去,回来时看见我趴在地上“寻宝”。
“我的木梳子掉进床底了。”我没起身,回到。
“娘娘快起来,地上冷,奴婢来找。”被小舟从地上拉起来,推回床上,我觉得我自己现在被保护得像个“狒狒(废废)”一样。
“就掉在这里吗?”小舟移了烛台来,趴在地上问道。
“对,就是这里。”我“刻床求梳”了一下,精准地指着梳子掉下去的位置。
“找到了,刚才黑漆漆地没瞧见,就在这里呢。”小舟笑着把胳膊伸进去,眼见就要将梳子拿出来了,“咦……这是什么?”
听见小舟说看到梳子了,我满心高兴,又听见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我更高兴了,就喜欢捡个什么宝贝出来,发个小财最好。
小舟又向里爬了爬,不一时倒将出来,手上竟是拿着——两把梳子!
“这东西好生面熟。”小舟把沉香梳放在妆台上,随手用布巾擦了擦梳子上的灰尘,举在灯下观看……
而我完全不必观看,因为即使蒙着尘土,我还是一眼就瞧出了这把梳子的底里——
这是我的!
更准确地说,这把梳子是我送给这梅园旧主——如今的安东将军夫人,林近,林月梅的新婚礼物。
凤头芙蓉梳!
此梳用料芙蓉石乃是骊山特有矿藏,深埋于华清池之侧,太真沐浴之地。当年我与家人同游骊山之时,偶然途经采石场,捡了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只因当时觉得它形状颇为奇特,便拿在手里把玩,不想,走着走着竟是不慎掉在了地上,再捡起来时已然外壳碎裂……
于是,其间若芙蓉绽放的暖粉之色骤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以为,它流到了我的手上,开出了一朵花。
这一段我与石头的缘分,后来变成了我与林近的缘分,她一见便极爱这块石头,可我舍不得给她,直到她出嫁,我才狠了半日的心,打磨了这支梳子相赠。
可是现在,它为何落在床下?又为何,这般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