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荣璋一起骑马奔至中山城下,从远远看着黑烟升腾,到近近看着烈火灼烧,饶是心里做了准备,这骇人的场面还是着实吓到了我。
烈日之下,人们看着火光中扭曲挣扎的人形,便如窥见地狱日夜一般,惨烈的叫声便是其中恶鬼的嘶吼……我不知道怎样罪大恶极的人才需要处以这样的酷刑,我一个与武程乾并不相干的人,依旧不能承受这样来自同是为人的人发出的声音。
小舟和一向胆子大的铁锚都吓得扭过头去不敢看,握着我的手不断颤抖着。
叫声既停,我强撑着心神举目去瞧,天灯之上,武程乾原本还算魁梧的身体,已经因为熊熊的烈火变得枯萎黢黑……仿佛自皮肤里渗出的滋滋的油声都已经停了下来。
天灯之下,一众救火的兵士忙了个天翻地覆,拆卸的拆卸,扑水的扑水,仍旧没有能将火势及时控制住,待城楼上的火熄灭了,架子上的人已经变成了无从捡拾的焦骨,一碰便碎成了一地……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突然得没有人在第一时间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着城楼上事关大周进退,却没能等得到大周的决策,只由龙番自导自演,最终还演砸了惨剧结束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周皇帝肖荣璋。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挥!
一场烈日之下,足以惊动中山鸟兽虫蚁,震撼百夷山川河泽的决战开始了!马上严阵以待的赵沐庭铠甲闪亮,此去征程,所向披靡!
我仿佛已经可以看到,皇帝冷然若秋的目光中那远及山海之巅的国土。在这炎热的中山初夏……终是天意都站在了大周一边。
这一场攻城之战,并没有因为赤地王龙番的狠厉无常变得艰苦,面对大周的万千虎狼之师,中山的城墙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凿穿,最为危险的巷战,也因为有高阳的襄助,变得异常简单!
很快,在太阳还没有收起它炽热光芒的时候,中山城墙之上,大周黑红相间的军旗已插在了至高之点,迎风而起。
相对于战场上厮杀的惨烈喧嚣,大帐之中,武家老王主和王后哀哀的哭声听起来更让人觉得难过。而武言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任凭藕南如何安慰,也没有一点反应。她眼中的情绪无法分辨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过情绪……我只当她是伤心恐惧的疯掉了。
“武言。”我走过来,轻声道,“武言,你说说话或者哭一下。”
没有反应。
“武……”
“娘娘,仗已经打完了吗?”我的话没说完,武言打断我道。
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打完了,龙番逃出了中山城,赵大人已经带人去追了。”
武言听我说完,起身便走。
我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忙招呼了人跟着,自己也紧紧跟随在她身后,怕她一时受不了刺激做出什么傻事来。
在我的印象里武言是安静的,走起路来像极了拂柳的弱风,可这时候她跑起来了,跑得迅捷,不管不顾!若不是我也不是什么淑女,怕是现在跟也跟丢了!
好不容易跑到了城墙在绣鞋上也浑然不觉,找准了上行的石阶,一股脑地冲了上去。
战争刚刚结束,城墙上还是一片未清的残损之态,我紧跟在武言的后面,东奔西找,终是清楚了她的目的地——天灯柱!
“娘娘,还是不要过去了。”冯源一直紧跟在我的身侧,见到城楼一角被烧得焦黑的地面和空气中仍旧隐约可闻的皮肉烧灼之气,提醒我道。
我点头,在武言身后半射之地停下了脚步:“冯源,你去跟着婕妤娘娘,不要让她做傻事。”
冯源应是,嘱咐身边侍卫一定要看顾好我,自己快步跑了上去,站在已经停下来,正在茫然环顾四周的武言身边。
说真的,面对着眼前的漆黑凌乱,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些是木炭,又哪个是武程乾……
我想武言也分辨不出,但她还是蹲身下来,用白皙得已经没有分毫血色的双手轻轻翻找着,查看着,好像生怕自己手重了,摸痛了亲人的焦骨。
腿脚轻便的铁锚是一直随着我跑上来的,站在我身边微微喘息,瞧着眼前的一切着实不忍:“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帮着婕妤娘娘找一找?”
我摇了摇头,忍着就要忍不住的眼泪:“这里不算大,让她自己找吧,咱们就在这里守着她。”
“小姐!”已经竭尽全力,刚刚跑上来的藕南远远看见了武言,拼死拼活跑了过去,“小姐,小姐,藕南帮你找。”
“小藕,你别动!让我自己找,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一直重复着“你不知道”这句话,武婕妤的眼神空洞却又充满着某种执念。
黄昏渐至……
被血染过的晚霞异常鲜红,好像在祭奠着白昼里逝去的生命,只在残阳里,留下曾经来过人间最后的讯息。
“小藕,小藕你来!”忽然在一堆焦黑得已分辨不出轮廓的杂物堆里,武言捡拾起了一个形制嶙峋的“东西”。
藕南听见主子招呼她,忙奔了过去,跪在武言旁边。
“小藕你看,这是只左手吧?是左手对不对?”
武言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手中的一根焦棍确有些像人的手。
“咱们过去看看。”我说道。
“嗯。”铁锚和小舟虽然害怕,还是壮着胆子愿意跟着我去。
“是,是左手。”藕南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对着武言手中的“焦骨”比划了一下。
“不是哥哥,这不是哥哥!”武言忽然大声喊道,起身转向我,“不是!这不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