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江山别院

且说被告知尚不能打扰荣璋和赵大人说话,我带着小舟和铁锚一路到东跨院的小花园里去等。

一过宝瓶门,才发现此间竟是鸟语清甜,花香扑鼻,草色青郁处曲径通幽,山石树木间掩映成辉,好似只那小小的一个门洞便锁住了一方天地一般,让人不由感叹主人心思之巧,匠人手工之精。

路过花径,来到亭前,举头观瞧匾额,我不禁心生喜悦,这亭子——它叫“江心亭”?

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我江家的渊源,我心下自乐,一点点妥帖的欢喜。

“这里真漂亮,娘娘看起来也喜欢得紧,这下养伤也不闷了,可以常来坐坐。”小舟拿了随身的棉垫子,擦干净石凳,垫好垫子让我安稳坐下。

“先吃点燕窝垫垫吧,皇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铁锚又拿出了她看家的武器对付我。

“都垫了好几碗了,再吃人家吐血,我要吐血燕了!”我反对道。

“你也真是实心眼,熬了这么多。”小舟哭笑不得,接了碗放到我面前,“也别浪费了,娘娘吃了吧。”

我是真服了我家这二位姑奶奶,没什么话说,我低头吃东西。

“什么好东西?也给朕尝尝。”三四口还没吃到,我听见小园门口荣璋赶来的脚步声。

“铁锚特别给皇上熬的血燕,怕您连日操劳上火,皇上快来尝尝。”我可算找到下家了,这一罐子都归你了,吃不了让钱德阅抱走!

瞧着皇上一边吃燕窝,一边称赞铁锚的手艺好,我乐不可支,托着腮看他吃完,又给他续上一碗。

“武姐姐还在偏殿呢,请来一起用午膳吧。”我适时提醒了一下。

“不要,看见别人烦得慌。”荣璋拒绝,“做了什么好吃的,快端出来给朕瞧瞧。”

我也不再多言,只让小舟和铁锚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上来,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用起了午膳。彼时春风拂面,香草青蔓,你言我语,倒是轻松惬意得很。

“哦,对了,你猜这座宅子是谁的?”荣璋夹了鸽子腿放到我碗中,饶有兴致地让我猜。

“这里的人还有我认识的吗?”我思量片刻,忽然有了设想,“我要是猜中了,皇上愿不愿意听我说几句话?”我笑道。

“你猜不中也愿意听。”荣璋捏了捏我的脸,掩饰不住的偏宠。

“是……江还晏的,中山国师江还晏的!”我一猜就中,因为实在没什么难猜的,除了江还晏,我在百夷没熟人,何况这个“江心亭”有这么明显的提示。

“我家微微还真是聪明!这宅子正是江还晏在淮织城的别院,离开长安前,他说要是咱们不嫌弃,可以住在这里。”荣璋笑着观察我的脸色,“你比早上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娘娘只顾着替皇上操心,劳神得很,哪里有好很多?”铁锚给我盛了汤端过来。

我就喜欢铁锚这样,谁都不怕,直接问到脸上去。

“替朕操什么心?”荣璋何等聪明,一笑问道,知道这是铁锚替我说开场白呢,省得我一会儿憋坏了。

我也笑,其实我和荣璋虽然情分不在夫妻,但是这情分并不假,是可以说话的人。

“皇上不肯放了龙番吗?将三位宗族长老晾在前厅不见。”我夹了火炙羊肉给他。

荣璋把羊肉放进嘴里,想是觉得极好吃,又示意我夹给他。

我只得又夹……

“嗯,朕是不肯。”荣璋道,“羊肉你不能吃,对伤口不好,都给朕吧。”

“我知道,这是特地给皇上做的,我发现这里的羊和长安的不一样,羊角是盘起来的,好有意思。”我笑道,“皇上再多说两句吧,就算为了我的羊肉。”

荣璋展了展眉:“你知道朕为什么不肯吗?”

“为了我。”我道,并不避讳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理由,这是大丈夫所为,荣璋其人是君王,更是丈夫!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朕已经命令赵沐庭集结兵力,三日之后经百夷直取中山,将赤地余孽尽数清除。”荣璋怕我担心,拍了拍我的手,“放心,不费力气。”

“嗯,我信,赵叔叔神勇过人,莫说一个中山国,如果皇上允许,用不了几天,百夷便不再是属国,而是郡县了。”我笑道,“可是……皇上,中山,百夷也有很神勇的人。”

“谁啊?”荣璋好像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

“您见过,高阳。”我抿着嘴笑,“皇上怕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我了解荣璋,他在做一件事之前,一定是会做足准备的,如今他打算动武,那么中山国前朝新庭的武将谋士他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摸清楚,何况高阳。

其实说来,我还不太清楚高阳是谁,但是从龙番的态度,高阳的武力值不难推断,这并不是个出身草莽的简单人物。

柳执事告诉我,高阳父子已经被送回淮织城的府上了。我就更肯定,高阳应该曾是武家天下的重臣,至于他为什么流落民间,我想也许他和江还晏有着差不多的理由。这个理由我不知道,等回了长安,我找魏贵嫔问问看。

荣璋笑了笑:“你对他很了解吗?怎么知道他会阻拦大周的军队?”

我摇头:“不比皇上多,但是微微出身武家,我知道习武从军之人的脾性,便如我爹,若是现在大周有强敌来犯,他便是年老体衰,便是多年不曾征战,也会拿起他的长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荣璋点头,他亦是征战沙场之人,自然明白军魂所在。

“然而皇上,这也不是微微想说的,微微想说高阳一人不足惧,龙番一人不足惧,在大周皇帝肖荣璋面前,百夷虽百亦不足惧,但是皇上的心在天下,天下足惧。”由小舟扶着,我起身跪了下来。

荣璋意外地没有扶起我,我知道,他在听我说。

“皇上,不要放过龙番。”我看着他,正色道,“龙番其人暴戾狠绝,德性恶劣,绝不能成为中山之主,百夷之王!还有……这个人几次三番轻薄于我,还要我的性命,所以皇上,不要放过龙番!”

荣璋点头:“朕当然不会!”

“但不是现在。”目色清明坚毅,我笑望着荣璋,“现在,还请皇上按照您离开长安时既定的方略去谋百夷之地,以仁爱之心获仁爱之土。我知道皇上比谁都明白,此时并非进攻中山的最好时机,只是放不下待我之心。微微不急!皇上也说过……来日方长!现在若能释放龙番,稳住赤地一族,顺应三族长老的意思,这人心之战皇上便算开了个好头!他日兵不血刃收服百夷,皇上还怕龙番跑了吗?我的坠崖只是个小小的意外,现在意外过去了,我好了,更精彩的事才刚开始,皇上不要草草就收了场。”我抿着嘴俏然一笑,起身给荣璋倒了一盏茶,“就像这金桔茶,不慢慢炮制,怎识其中真正的滋味?”

荣璋不语,端起茶放到口边,只一饮,清澈目色深邃如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