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孟云皎猛地挣扎,段熠没能拦住,被她脱离了桎梏。

段熠怔了一瞬,眸里闪着危险的光:“胆子大了?敢这么跟孤说话?你知道上一个说孤弑君弑父的人,坟头草已经几米高了吗?”

孟云皎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眼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寄人篱下的少年,他是掌握所有人生死大权的九五之尊。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他。

她语气里透出生无可念的绝望:“那你就赐我一死吧,好让我与父亲,在黄泉作伴。”

她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往日那直达眼底的光芒全数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

“你想死?你居然想死?”

段熠身侧的指节攥的嘎嘎作响,他脸色铁青得不像话。

他宛若自语:“你宁可死,也不愿与孤白首偕老……”

倏地,他踹翻了角落的名贵陶瓷,噼里哐啷一声骤响,所有宫人跪倒一地,瑟瑟发抖。

只有孟云皎在一片狼藉中,维持着站姿,直直的与龙颜对视。

段熠深吸了几口气:“孟云皎,孤说过我的命是你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我俩生死相随,除非我死,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

自两人反目成仇以来,就没一天能和谐相处,每回都是以这样的场面告终。

孟云皎早有预料。

段熠果然气得拂袖而去。

在门槛边,似想到什么,他顿住了脚步,恨恨的回头道:“断了皇后的暖供,让她知道,养尊处优的鸟,到底比外面朝不保夕的鸟好多少倍!”

天子摆驾,苌华宫重新陷入寂静。

宫人们都怕殃及池鱼,离她这个皇后远远的。

精卫称职地把大门阖上,隔绝了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只有翠迎不离不弃地跟在孟云皎身边,入夜后,还生怕她着凉了似的,把自己那床被褥也搬了过来。

虽然如此,但翠迎还是免不了哭丧着一张脸:“小姐,要奴婢说,你这逃也逃不掉了,这生活还是要过。不如就跟陛下服个软,好好过日子吧。依奴婢看,陛下的心里还是有小姐的,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准。”

连丫鬟都比她通透,她好像真是世上最愚不可及之人。

孟云皎自嘲一笑:“我无妨,倒是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罪了。”

她本意也并非是求死,许是只想试探段熠的底线罢了。

她愈发看不清眼前这位天子,以至于每日如履薄冰似的走在钢绳之上,前途茫茫,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孟云皎推开窗柩,遥望着昏暗无光的天空,没来由的问了句:“翠迎,你说,外面的星星和皇宫里看到的星星,有什么不同呢?”

翠迎不明所以,把头探了出去,瞥了一眼答道:“没什么不同吧。”

孟云皎摇了摇头,笑得凄楚:“有的,你仔细看。皇宫里的星星蒙上了一层灰,暗淡无亮,让看着的人都觉得压抑。”

“人不一样了,心也不一样了。”

翠迎没听懂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迷茫的眨了眨眼。

隐约中又听到孟云皎的哀叹传来:“好怀念在将军府看到的星星啊。”

其实在将军府时,孟云皎也曾被父亲限制自由,整个将军府可游荡范围加起来可能都没苌华宫大。

但那时候她心里存在无限期盼,她感觉星星都是明亮的。

尤其是那位受伤的郎君住进他们府中,仿佛又多了一个人,能陪她玩闹了。

夜色初临,星星如碎屑般悬挂在漆黑的天空上方。

孟云皎偷偷瞅着坐在凉亭里发呆的男子。

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但他眉宇间的阴郁难消,像是面临什么棘手的真相。

他时不时抚摸着腹部的伤疤,好像在思索那伤他之人的线索。

“有头绪了?”孟云皎猛地出现,拍了拍他的左肩,当他转过身来时,她又跳开,拍了拍他的右肩。

段熠果然被夺去了注意力,口中不假思索的回答:“没有,只是记得杀我的人手臂上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跟一个大家闺秀说这种打打杀杀的,很是不妥。

孟云皎不以为意,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他的话:“有刺青?”

段熠难掩惊诧:“你怎么知道?”

女孩眸里闪过精明的光,她得意洋洋道:“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啊。”

一说到感兴趣的事,她就管不住嘴,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她说她看过的江湖秘闻,听过说书先生描绘的那个世界,她很向往那样仗剑天涯的生活。

因为在将军府长大,身边之人大多为武士,耳濡目染之下她就特别喜欢刀枪弓箭之类的。

她闷闷的托着腮,粉唇撅起,声音恹恹的:“要不是这身体不争气,被父亲拦着,我非要学得一手好武艺不可。”

她今天一袭蜜粉色齐腰襦裙,调皮的表情让未施粉黛的面容多了几分灵动,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其实段熠挺好奇她生的什么病。但一想到当时丫鬟一提药浴的事,小姑娘家羞得话双颊通红的样子,便不敢造次,硬生生把疑虑扼止在喉咙里。

反正看她如此活泼明媚的样子,理应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恶疾。

孟云皎见他许久不答话,刻意把话题转向他:“府里的其他婢女们,都说你像话本子里,那高深莫测的大反派……你知道为什么她们如此编排你吗?”

段熠眼眉一挑,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心霎时提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孟云皎,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一丝破绽。

正想着该如何编造自己的身份,却听姑娘玩味的道:“因为你拒绝了小慧的香囊、不扶崴到脚险些跌倒的小绿、还有把小茶花重金找人写的情书给焚了!”

孟云皎也知道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最是招蜂引蝶了,只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冷冰冰的处理。反正丫鬟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轮番上阵抹黑他,她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段熠理清了个中缘由,暗自松了口气。

孟云皎却没打算放过他,依旧耳提面命的教育他:“你就算不喜欢她们,也不用拒绝得那么不留情面吧?你就不知道女孩子会因爱生恨吗?”

她为其他婢女打抱不平的时候,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樱唇嘟起,还有那没有丝毫震慑力的柳眉竖起,显得颇为有趣。

段熠果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上天赐了他一双清澈湛然的眸。那凌厉的剑眉也因为一下一下的抖动,变得温和了许多。

整体看起来,说不清的诱人。

孟云皎觉得丫鬟们说错了。他哪像书中的反派,他分明就是奇闻异志里的妖孽,夺人心魂、摄人心魄。

她移开了目光,抿唇道:“你笑起来很好看的,眼里有星星一闪一闪。”

她抬头望着夜空,他眼中的熠煜与天空的星辰相映辉。

尤其被他用专注的目光看着,简直如同被流淌的温泉包裹着,特别惬意。

“要不以后你就叫星辰吧。”孟云皎忍不住低喃。

“不管以前怎么样,都让它过去,你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些揣测。

一个人为何会被追杀濒死,又为何灭了生存的念头?

这可能不仅仅是仇人追杀那么简单。

多日来,他对自身的来历绝口不提,今日又望着夜色悲伤春秋,恐怕,他早已知晓真相,只是不愿去面对吧。

她不想他再有求死的念头,她不想他眼里闪烁的光被灭掉,她宁可帮他抹掉他的过去,给予他一个崭新的开始。

晚风拂面,树叶沙沙作响,鸟叫蝉鸣谱写成一段和谐的交响曲。

一男一女并膝坐在凉亭里,温馨的气氛流淌着。

孟云皎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我们将军府守卫森严,你留下来吧,以后没人可以伤到你了。”

段熠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小姐要留我?”

将军府财力雄厚,多养一个人根本不再话下。他伤才痊愈,她总不能放他出将军府,眼睁睁看着他被追杀致死吧。

父亲自小教导她要善良贤惠,想必也能支持她的决定。

孟云皎没有迟疑:“对,府里我说了算,没人会追究你的过去。你留下来,就是本小姐的人了,以后本小姐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留下来,打杂干活也行,劈柴烧饭亦可。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自己就是留了个像翠迎、小慧、小绿那样的孤苦之人,除了性别不同,他与她们没甚差别。

却没想到,他这一应,却是要缠她一生。

“好,那我以后……便是你的星辰。”

其实星辰……不,其实段熠是个很死皮赖脸的人。

就好像以往她闹小情绪,不让他跟着,招了其他护卫随行,他也要一意孤行,不远不近的跟着。

太阳曝晒,路途长远,他硬是一声不吭,只用那双会说话的星眸望着她。

久了,孟云皎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又不忍他出行没得乘车,就软着嗓音让他回来了。

也不记得一开始是谁的错了,反正段熠没有低下头道歉,但他的行为却比道歉更戳人心。

就好像这一次,明明当日从苌华宫拂袖而去的是他,说要给她教训的也是他。

但端着架子派亲信去苌华宫召她的,亦是他。

为了投她所好,他甚至大老远请来山中寺庙的住持,让大师入宫来诵经礼佛。

孟云皎多年来都有每月一次上山祈福的习惯,此刻能见到旧人,自然是高兴的。也就不去想要去面圣的事了。

她难得地捯饬自己,换了一身素白罗裙,带上翠迎就要出门去。

甫一打开门,她霎时一愣,因为一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穿着侍卫服,如门神一样杵在她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