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轻贱

翌日,因着周昙前头说了让阮木蘅今日再去述职,她便长了心眼,一直在宫正司磨到下午近暮时,估摸着应当没有朝臣留在宣和宫了,才拾掇拾掇再次前往。

但因耽搁着了,正好撞上酝酿了一天的云雨,才到半途,便忽然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顷刻间落了下来。

阮木蘅忙抱着头贴着墙根跑,总算是只沾了些湿气奔到宣和宫。

到御书房外头,掸了掸裙衫上的水渍,睨眼往里一望,果然今日议事的人都走光了,便跟通传太监禀了一声,随着入内。

书房内景鸾辞正撑着桌子看面前的地图,听得她到跟前来,也未抬头,沉静地探究了好一会儿,提笔在地图上某一处划了一个圈,后修长的手一点那处。

抬眼望向她,莫名其妙地道,“此处为剑门。”

“乃於地通向关中的要塞,也是中原可辖制於地的一个重要通道。”

说着手指又划了划旁边的山脉,“但因为此处占据了天形地险,百年来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阮木蘅微微探身去看,搞不清楚她不是来述职的吗?为何突然跟她说起了军.事,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也就是说,一旦谁控制了剑门,那便进可进攻中原,直达郢都,退可占据有利地形,守成偏安一隅,让攻打的人拿不下来。”

阮木蘅仍旧点点头,她虽然不爱读正经书,但稗官野史倒知道一些,秦汉时,一直难以攻取於地,就是因为地形,挡着的便是巫峡和剑门二塞。

听着又看了看,不由自主地问,“皇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景鸾辞一笔叉在那个圈上,将笔一扔,道,“昨日急报,剑门失守了。”

阮木蘅眼睛一瞪,那不是像他说的乱军岂不是可以北上中原了!

景鸾辞信步坐回榻上,手指码了码榻几上横列着的几个小木块,唇边浮起一丝冷意,道,“一旦失守,再要攻取就是死战。”

狭长的眼尾往上一挑,冷冷地望向她,“那么,你说,朕派谁去攻打镇压比较好?”

这她哪里知道?

阮木蘅莫名觉得他有一种别扭的试探,又不知道试探什么,便道,“后宫不得议政,奴婢不知,也不敢妄言。”

“朕要你说,你便说。”景鸾辞忽地冷哼一声,招呼她上前来。

手指从案几上捏出一个小木牌,看了一眼上面的小字,“这是虎贲军,统领乃太尉骠骑大将军炎执,炎执知道吗?开国武将炎国公之后。”

阮木蘅不明所以,但怕他当真叫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忙用力去听。

景鸾辞又拿出两块,简单说了两句统领和战绩,便停住了,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手指翻过最后一块木块。

“最后的人选。”

“三品云麾将军,统领了破阵军的宁将军,宁云涧。”

阮木蘅愣了愣,景鸾辞手指玩弄着那木块,呷着若有似无的怒气,戏谑道,“朕问你,这死战,他们几人中谁去了好?”

阮木蘅懵住,眼睛望着那木块上刻着“破阵军”三个字,忽地就想起昨夜宁云涧来找她的事,以及他没有说完的话,阻塞住喉咙便一言不发。

景鸾辞见她分神,胸中顿时又闷又厌,道,“你在想什么?就这么难选?还是里头有你记挂的人?”

“奴婢觉得——”

阮木蘅在他的注视下,故作平淡,忽略掉他后面那一句搪塞道,“奴婢不懂这些,无法拿出个看法,这等关乎朝廷百姓的要事,便不随意置喙了。”

说完又害怕他当真派了宁云涧去,便道,“但是,炎将军既然久经沙场,应当更合适一些。”

“哦?炎执是上选?那宁云涧呢?”

景鸾辞脸色越加发沉,冷声道,“依朕看,宁将军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三品将军,朕谴他去如何?”

阮木蘅面色发白,知道此时该避嫌。

但宁云涧这将军军衔是承荫了宁父的功勋和品级,破阵军也是宁父打出来的,而这几年大郢安逸,他多做的是如治贪治水类的政务,并未当真两军对垒过,去了倘若战死,宁家唯一的……

两眼一闭,仍是道,“宁将军年纪尚轻,还未经历炼……”

“朕当初平长广王之乱,领军对峙鹿原时,也不过十五岁。”

景鸾辞冷冷地打断她,“但凡武将,都是从战争中历练出来的,他宁云涧就要更金贵些,跟别人不一样么?”

阮木蘅觉得他说话一股子阴阳怪气,好似就是故意找茬,却不想被逮住不放,解释道,“奴婢只是说战况紧张,若派宁将军去吃了败仗……”

“你就这么想替他周全?”

景鸾辞手中握那木牌指骨发白,“为的什么?”说着神光一闪,犀利得好似看得透她。

阮木蘅不由心慌,懦声道,“奴婢只是依事实说话,并不为什么。”

“为的是二十五岁离宫后,能嫁入宁府吗?”景鸾辞咬牙切齿地接着道,“所以现在才迫不及待地与他勾连上了,半夜里偷偷摸摸的连脸皮都不要!”

阮木蘅脸上哗的失色,没想到昨夜之事竟然被他知道了,一时舌头发僵,努力动了动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景鸾辞望着她显而易见被说中了的样子,更是气闷。

难怪对他那么抗拒。

难怪说什么永远不会取悦他的话,原来是私下早就暗度陈仓了!

一瞬间竟恨不能做些什么,愤声道,“你便这么轻贱?着急成这样,随便来个男人登门都可以。”

阮木蘅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忽然发现他从头到尾都逮着因为她与他人有染而发火,不可思议地脱口道,“我又不是宫妃,你装出一副吃醋的样子做什么?”

景鸾辞一时被哽塞住,更是气恼,

阮木蘅又凉凉地道,“况且我与宁将军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皇上这么随意揣测,未免有失天子之风度了!”

景鸾辞哑然失笑,明明半夜与人私会的是她,竟然好意思反口指摘他。

气极了猛地将那木牌往地上一摔,恶声道,“不管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罢!你放心,宁云涧这於地去定了!人选还非他不可!朕便让你看看他除了拈花惹草的本事,有没有能耐活着回来!”

说罢,高声唤周昙进来,道,“即刻去宣宁云涧进宫听旨!”

然后残忍地向她一笑,“若是不小心战死在那边,朕会叫人替他收尸的!”

阮木蘅顿时震动,见他说着这么狠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他人,气极了高声刺道,“若他战败在於地,皇上便等乱军北上踏平郢都罢!”

景鸾辞勃然大怒,“滚去外头跪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