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碰巧

而子夜前更早一些的时候,宣和宫内景鸾辞送走了被召回的几个朝臣,仍在灯下独坐着看案桌上西南於地的地图。

再次斟酌着朝廷军队前去镇压的围攻路线,研究得烦了便索性将地图一收,扔在一旁,不经意间见到宫正司那一摞文书,便信手翻开来看。

文书字体工整秀丽,但内容乏善可陈,除了几件重要案件,都是某月某日哪个宫女偷盗,哪个宫女打架等东西。

他纯做消遣地读了一会儿这些鸡毛蒜皮的,便兴趣寥寥地要合起来,却忽见每一个案件后都写着非常熟悉的鸡爪签字。

微微一笑,她的字意外的好认,不周不正,七扭八歪,看着像刚认字的小童写的,接着翻了几本,都是一样的难看。

翻着翻着,自然而想起白日里她站在廊下白着脸跺脚的样子,便没来由的胸闷压抑。

嘴角微微一扯,只是让她等一等罢了,何至于那么难受吗?她三番两次的不敬,稍微责罚下便那么娇气吗?

想着心里却更闷躁,坐立难安地啪地合上案牍。

周昙在一边看着,见皇帝盯了“阮木蘅”三个字老半天,后又一副隐隐担忧的样子,便适时地弯腰道,“皇上,今日可让宫正大人一顿好等了,到暮时,等的都晕倒了,见着身体不大好了的样子,若明日再来……”

“她晕倒了?”景鸾辞皱着眉抬眼向他。

周昙连忙点头,斟酌着道,“毕竟是女子,身体不似男人夯实……何况又抱着恁沉的东西站一天呢……”

景鸾辞皱深眉头,呼气朝后靠去,半晌扭脸问周昙道,“朕便是——有这么对她不好吗?”

周昙一怔,这他哪里敢说?

景鸾辞却接着冷哼一声,“这些年来宫里得了什么好玩意,值钱的稀奇的谁都没有,独独她有一份,全给了她。”

“得罪了一干宫里的人,不也都是朕给她收拾烂摊子,压了下来?”

“还有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以一品尚宫的规格给她,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凉凉地说着,声音有忿忿不平也有迷惘。

周昙在一旁为难住,他从未见过皇帝对他说过什么思虑中的话,因为帝王之道,便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便要圣意难测,否则会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破天荒见了一遭,便不知道该接好还是不接好,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道,“……皇上,您在这些方面对宫正大人是没话说,可……可她在您这里受的……也是别人的成倍呢……”

周昙说完本能地摸向脖子,景鸾辞却只刻深了眉头,喃喃地道,“是吗?”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他近来勉力不想去想的事,思绪一生发,便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猛地起身往外走。

周昙等人微微一愣,忙跟着出去。

五月暑气渐生,白日里虽然下了雨,但夜间仍旧很舒服,和风发了暖,稀疏的星影摇摇欲坠,皇宫里的冷气彻底收了,走着虽然静谧,却不觉得寂寥。

景鸾辞随意地踱着,眼里却无暇观赏夜景,脑中沉甸甸地全压着之前她的话。

的确,他虽不想深思,但他这么些年确实对她不怎么样,在六年前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后悔过,更准确的是后怕,后怕万一这个人真死了……

但马上就会被那些背叛和恨意反噬住。

而他的恨……

景鸾辞顿住,负手仰望着苍穹,真像她说的那样“因为无法恨皇额娘,不能恨别人……”才转嫁到她身上的吗?

他不想去想,但深究起来却无法罔顾,也无法说服自己没有……因为或许他真的负气地把所有的都放到她一个人身上……

他迷乱地摇了摇头,努力排除掉这个当口上的烦思,信马由缰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一看,却到了内廷署宫道,不由就奇怪地驻步。

后头的周昙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方向,但皇帝一直深深思虑着,就不敢打扰,此刻见他表情,才点着道,“皇上,前头就是宫正大人的女官院了。”

小心觑一眼他神色,“皇上今夜要……要驾幸留宿吗?若要……奴才让她们去准备着。”

这满后宫都皇帝一人的,女人自然也是,他若想临幸,不管是谁,在哪儿,都是没有忌讳的。

景鸾辞却是一怔,气闷地道,“朕缺她一个女人吗?何况又臭又硬的一块石头!”

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半晌却慢慢往那边走,正犹豫地走着,却忽而听到前头树木半遮处,有窸窸窣窣的人在说话!还夹有男声!

顿了顿,探目望过去,突地就见女官院单扇的门扉前一男子侧立着,说说笑笑的,而门前站着的人,分明就是阮木蘅!

离远了听不到在说什么,但两人却拉扯了起来。

景鸾辞顿时气血往头上涌,脸色在暗处都可见青筋暴起,一阵红白。

周昙亦是见了,惊骇得大气不敢出,惊棱了一会儿见阮木蘅嘭地关门进去了,才轻声道,“皇上,看着像是宁将军呢!”

景鸾辞猛地大步往前,两步又停住,涨着周身的气焰一甩袖就往回走,周昙等人忙脚步放轻地跟上。

走开了一截,到暗处拐角,景鸾辞再次驻足,压低裹挟着极度怒意的声音道,“今日之事,仔细你们的舌头,若让朕听到有半个字的闲言碎语,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大步流星地回了宣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