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不配

阮木蘅辞了明路到女官院换了常服,怕景鸾辞又撒气,便一刻不耽搁疾步赶到宣和宫。

至西配殿书房外,果然听到里头训斥的声音,正要进去,一样叮当脆响的东西突地被摔出殿外。

低头去看,却是一枚玉玦。

迟疑了一下,想弯腰去捡,里头抱头出来的明路先她一步拾了起来,边吹了吹那玉玦上的灰,边苦涩地喃喃道,“奴才也未说什么呀,怎么才听一句又要扔了!”

抬头见她,立时吊丧着脸道,“阮姑姑你可害死我了,就耽误的那一会儿功夫,奴才这屁股就要开花了。”

抱怨着却不及阮木蘅多问,忙躬身领她进去。

一入内,这四月的温度瞬时被降了几分,里头景鸾辞脸黑似锅底,正寒然地坐在榻上,凛冽之意仿若山雨欲来风满楼。

阮木蘅一噤,纳罕地上前行跪安礼,“奴婢给皇上请安。”抬眼觑得他脸色更差,不免更是奇怪。

景鸾辞却只是盯着她,仿若要在她身上烧出洞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到跟前来。”

阮木蘅依言上前,景鸾辞又沉寂地望了她半晌,慢慢伸出手,捏住她下颌将她脸抬起,左右翻看着,道,“之前在翊宸宫留了伤疤,才过几天,竟然能好得这么快!”

讥讽一笑,“果然脸皮也跟心一样硬!”

阮木蘅垂下眼,不与他对视,“是皇上赏赐的药药性好,才治好了奴婢。”

景鸾辞看她当真心硬到,他说什么,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又冷笑了一声放开她,自斟一杯茶,浅呷了一口,白玉似的手转着茶杯,忖量着望向她。

半晌忽问,“绾嫔好琴,琴技一绝,曾经名动皇城,这个——你知道吗?”

阮木蘅一怔,心里警铃大作,稳住神情道,“奴婢曾听说过。”

“听谁说的?”

阮木蘅抬眼,旋即垂下去,“是——皇上。”

“对,是朕,关于绾嫔的一切都是朕告诉你的。”

景鸾辞说着心里莫名抽紧,“那朕说予你,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反向利用,算计朕吗?”

阮木蘅周身血液凝滞,“奴婢,奴婢不知道皇上所说何事……”

“这皇宫内,知道六年前之事的人,大多都已离宫了,更何况早年前绾嫔还在玥华宫的事。”

景鸾辞冷冷地打断她,眼眸危险地眯起,“而朕,再没有言传于他人,那么你说,春熙宫里头的裴昭仪是如何得知,并以此法献宠的呢?”

阮木蘅眼睫一颤,心中发虚但仍咬紧道,“奴婢与裴昭仪并没有关系,也不曾跟她透露过半分,她若好弹琴,阴差阳错上了谛听,得了恩宠,与奴婢有何相关。”

景鸾辞简直气笑了,这人怎么可以撒谎都不脸红。

直接戳破她道,“那你倒说说看,你和她若无关联,裴昭仪身上的羊脂玉手镯是从哪里来的?你又为何要送予她这样贵重的东西?”

阮木蘅一愣,原以为景鸾辞怀疑是因为之前翊宸宫她为裴雪袂出头,一时便反应不过来。

“怎么?没话说了?这么大本事能盘算到朕头上,没想法子搪塞一下吗?”

景鸾辞接着逼问道,看她难得三缄其口,便知事情多半为真,更是气闷。

真是好样的!

不仅把他赏的东西转手就给别人,还能合谋他人算计他!

当他是傻子吗?

阮木蘅每一根弦都紧绷起来,先头面面俱到的考虑过了,唯独没想过一对镯子能漏出马脚,当真找不到说辞。

急切之下,横下心反口道,“奴婢给宫正司里当差的下属赏赐些东西,便是人之常情,不说以前做女史的裴昭仪,就是司里的典正,司正,押监,奴婢都曾赏过不少,照皇上这么说,奴婢跟人人都有关联了?谁发生了点什么都能算到奴婢头上?”

好个利喙赡辞!

景鸾辞被激得面红,瞬时怒意发身,忽地拽住她胳膊拉向他,盯住她一字一句地逼迫道,“朕不想再听到你狡辩,你就说,春熙宫裴昭仪以琴惑朕,是不是你合谋的?是不是你帮着她媚宠于朕?”

温热的气息喷到阮木蘅脸上,她想躲,却明白关乎人命,关乎大计,便越硬气地强迎道,“奴婢要帮别人献宠做什么?”

望着近在咫尺凶狠的脸,忽地心一刺,讥诮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因你替人邀宠吗?”

她同样发红的脸,浮上不屑,铿然道,“我,阮木蘅,拜你六年前一碗汤药的‘恩赏’,拜你这些年的‘关照’,便永远不会,绝对不会通过自己或者他人想取悦你!”

景鸾辞霍然僵住,感觉周身翻涌的气血凉了下去。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唯一一次控诉了他当初对她做的事,明明白白地放出了隐藏很深的怨恨!

他知道她或许会怨,却没想到竟然能如此抗拒他!对他如此无情麻木!

胸中莫名抽痛着又激荡起来,反倒更加逆反道,“我便就是要折磨你,我说过了你不配,不配对你好。”

“对你好有用吗?”

景鸾辞往后一推放开她,“你不是才从寿安宫回来?朕的一切,朕在春熙宫发生的事,你这皇太后的眼睛,不是时时都替她监视着,时时都想着出卖朕?就像当初一样。”

阮木蘅眼眶一红,脸上却笑出来。

多么熟悉的话!当初她因为他所赐的堕子汤,死去活来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时,他便说的这话——

“因为你不配,作为皇太后的狗,你不配得到善待。”

她退后一步,迎面向他,冷笑道,“你觉得我不配,恨了我这么多年,可你是不是忘了那真正手刃绾嫔的是皇太后?监视着你的也是皇太后?”

景鸾辞一僵,阮木蘅笑颜更大。

“你怎么不恨她?是不是扶持你上位的嫡母皇额娘便不能恨?便照样恭恭敬敬的,去寿安宫五日一省,十日一问安!”

“因为没法恨别人,也没法……”

她想狠狠地刺他,拉下他最后的伪装,想说他也没法恨自己当初的无能,便冠冕堂皇地找了她来撒气。

却在关口时忍住了,抿紧嘴。

景鸾辞一颤,整个人瞬间抽干了血色,那锋利的眉眼颓败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地望着她。

冷寂了一会儿,突然挥手暴怒道,“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