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膳用得甚是和谐。
顾简平眼中是越来越多对裴晏舟的赞许,就连低头吃着肉羹的宋锦茵,都察觉到了那股赏识。
她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若哪一日她的爹爹恢复记忆,待知晓她当过裴晏舟八年的贴身女婢,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宋姑娘瞧着像是没吃多少。”
顾简平看向走神的宋锦茵,瞧了瞧她碟子里未吃完的东西,还有旁边连动都未动的虾炙,“可是这些不合姑娘口味?”
宋锦茵回神,冲着前头的人笑了笑,“今日算是吃得多的,只是我不能吃虾,这才没动。”
“姑娘竟也吃不得虾?”
顾简平看了看自己未碰的虾炙,摇头叹道:“这个时候的虾极其难寻,也不算鲜甜,但那日小二来说后厨送来了这批稀罕物,我便想着给姑娘备下,当个零嘴吃吃也是好的,没承想,姑娘竟是同我一样。”
“顾将军也吃不得虾吗?”
宋锦茵眨了眨眼,好似不知一般,带着好奇开口。
“吃不得,连小食里放了腌制小虾的物料都不能尝,宋姑娘难不成也是如此?”
“是呢。”
宋锦茵笑得更灿烂了一些,乌黑黑的眸子弯出月牙模样,羽睫沾了外头洒进的光亮,映出盈盈流光。
“我可能比顾将军还要碰不得这东西,即便是沾过的勺子入了口,也得难受个一整日呢。”
裴晏舟瞧她一副高兴的模样,心里却猛地抽了一下。
有往事袭来,让男人垂下眉眼,不敢去看那个在父亲面前不自觉流露亲近的姑娘。
他让她吃过两次虾。
一次记不太清,只是因着恼意不愿尝她做的东西,让她自己吃下,而后翌日,她便告了假。
而另一次他喂她吃虾,在她养身子的时候。
那时目色空洞的姑娘只看着他的示好笑了笑,用最淡漠的语气开口拒绝,说着她吃不得虾,吃了会死。
仿若在说旁人的事,一点也不打算以此来换他一次心软,更是没有半分在意。
裴晏舟的愧疚让他一时说不出话,直到顾简平端起酒杯,他才堪堪回过神。
离开时,裴晏舟将小姑娘送进马车,自己却翻身上了旁侧的大马,对向吹来的凉风。
宋锦茵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掀起车帘后,她仍是看向了将他们送出来的顾大将军。
这一眼不知是不是最后一眼。
在顾简平未能瞧见的地方,宋锦茵轻轻抚过肚子,在心里喊了声爹爹。
......
直到马车行远,顾简平眉心才不受控地皱了一瞬,而后看向一旁的随从,“去请木大夫过来。”
他的头又疼得厉害,只是适才不愿吓着那位小姑娘,这才一直强忍着未发作。
“将军,待回屋,奴婢替您揉一揉额吧。”
适才那名大丫鬟不知从何处跟了上来,满眼担忧地看向面前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顾大将军。
“不必,你等既是县主的人,照顾好意澜她们便好。”
“可县主也嘱咐过奴婢,这一路路途遥远,让奴婢好些伺候着将军。”
原本迈着大步的男子忽而停了下来,落下的目光凌厉,如凛冬之雪,冰寒彻骨。
“你如今是何年纪?”
丫鬟心中一凛,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将军,奴婢双十有二。”
“桃李年华,便生出这等心思?”
察觉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冷意,丫鬟仿若瞧见了眼前的将军从战场厮杀归来,一身是血的罗刹模样,吓得猛然跪了地。
她如今这个年纪,待等到能出府嫁人,早已不知还能寻个怎样的郎君,亦或成为哪些人的妾。
且在顺南王府瞧见过那么多青年才俊,她越发觉得这位顾大将军无论是儒雅之姿,还是沉稳正直的心性,皆是旁人比不来的存在。
不然县主也不会心仪将军这么久。
只是她原以为能跟着县主嫁进将军府,可没承想这位顾大将军,没有一点娶妻的念头。
丫鬟心中泄了气,正熄了念头想寻旁的出路,谁知却逢将军领旨入京。
县主到底也是女子,顾大将军可以不同她成婚,但她却也无法接受半路有女子冒出,索性便借着两位姑娘的名义,拨了几个府里头的大丫鬟跟来。
她便是其中一个。
可这一路行来,她连多在将军身侧停一停的机会都未寻到。
若不是今日听闻要宴请贵客,且里头有一名年轻女子要仔细照顾,她兴许还寻不到能来前头的机会。
想罢,丫鬟旋即又抖了抖身子。
她忽然反应过来,将军若真是如此好脾性,又怎会硬生生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杀出一条青云路。
“奴婢知错,还请将军恕罪!”
丫鬟心里一沉,不敢再生出旖旎心思,额头狠狠磕向地面,“是奴婢一时蒙了心,忘了分寸,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将军绕过奴婢这一次!”
“适才你在厅里布菜,”顾简平看着跪地求饶的人,眼中没有半分波动,“瞧见贵客时的鄙夷,从何而来?”
“奴婢,奴婢......”
“因着你是县主身侧的丫鬟,所以对本将军宴请的人,便能如此失礼?”
“奴婢不敢!”
丫鬟心知这顿罚是逃不过,她抬手狠狠扇向自己,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奴婢知错,还请将军责罚。”
吴副将一扫适才的淳厚,站在顾简平旁侧垮了脸。
他一步步从小兵爬到如今的位置,吃了不少苦,也最是瞧不得这样欺软怕硬之人。
只是踏进官场后他也知,打狗还得看主人,有些人再让人憎恶,也不好越过她上头的主子去处置。
思及此处,吴副将唤了声将军,附耳小声了几句。
顾简平此刻早已头疼的厉害,知晓吴副将在劝他手下留情,他轻应了一声。
可适才这丫鬟不屑的目色他瞧得清清楚楚,他虽不能真动了眼前的人,但也并未打算轻饶。
“你是县主的丫鬟,本也轮不到我来教训,可今日你万不该对贵客如此姿态,今日你便在此处掌掴三十,我会派人盯着,领完罚后你可直接回到两位姑娘身侧去,往后莫要再出现在我跟前。”
顾简平垂眸扫过面前的人,抬步前又道了一句:“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好好伺候两位姑娘,往后兴许还有出头之路,倘若再犯,我也不是全然良善之人。”
顾简平脑中疼痛已然控制不住,甚至还隐约有人影晃动。
他强撑着说完最后的话,大步行向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