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人有一瞬的愣神。
顾简平怔住,不知脑中为何会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只觉这个名字,熟悉得让人眼眶酸涩。
直到董意澜在后头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了声顾叔,顾简平才回过神。
裴家世子早已闪身离开,奔回大船,看都未看这满地狼藉,也丝毫未将一众女眷的啜泣放在心上。
董知星看向那满船耀眼之色,突然无比羡慕里头的姑娘。
她被守得严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换来这个男人炽热的奔赴。
可羡慕过后,董知星又不可控地冒出了黑暗的念头。
他如此在意她,为何从未传出过裴家世子与人定亲之事,是她的家世无法让他开口,还是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能与他同站一处?
董知星心中隐隐有了些波动。
或许他与那个姑娘的前路并不一定会顺畅,若真是如此,她兴许能帮帮那个姑娘,顺带,再帮一帮她自己。
“知星可有受伤?”
顾简平的声音打断了董知星飘远的思绪,她回过神,红着眼摇了摇头。
“顾叔,幸得世子的人来得快,我没事。”
“无事便好,我先派人护着你们姐妹回客栈。”
“那顾叔呢?”
董家两姐妹一同出声,一个担忧,一个带着沉思。
“我自是要留下查清此事,不必担心,知星,你带着意澜先走。”
“顾叔我不走,万一他们又来寻你麻烦怎么办?”
董意澜怕得很,迟迟不敢瞧地上的血色,可偏偏满眼担忧,倔强强撑。
“此事已经闹大,他们损伤惨重,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何况有世子的人在前头挡了这么一遭,他们也不敢再贸然出手。”
顾简平拍了拍董意澜的头,“倒是你,若是执意留下,顾叔还得分心照顾你们姐妹。”
劝说了几句,顾简平才将董意澜劝回去。
小姑娘抽抽搭搭,一双倔强的眼清澈明亮,莫名就让顾简平突来的头疼缓了不少。
只是他虽对自己的头疾有些疑惑,但在瞧见董知星离开前望向河中大船的目光时,忘了所想,心里沉了沉。
适才那样的情形,裴家世子突然出现,确实容易让人记在心上。
可他们都瞧得清清楚楚,身姿挺拔的男子手握长剑,眉宇狠戾,却在耀眼灯火下,放轻语气,温柔地提起他未过门的妻子。
这便注定了这位世子,不会是董知星的良配。
“派人顾好两位姑娘,再多留意知星的反应,莫要让她贸然离开客栈。”
“是,属下明白。”
“等等。”
顾简平也顺势将目光落到远处河中。
像是有人匆匆从旁侧的画舫离开,换到了裴世子所在的大船上,那处该是也有混乱,只是瞧不见具体情形。
“去查一查世子身侧可有人受伤,若有能相助之处,带一队人马听其差遣,再同世子约个日子,届时我亲自登门同那位姑娘道谢。”
......
裴晏舟回到船上时,宋锦茵呆呆坐在船舱里,胳膊还流着血,目色空洞。
明明是在看着岸边的人,明明四处都是耀眼灯火,小姑娘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裴晏舟哪还顾得上自己身上的伤,饶是察觉到身子已然濒临倒下,他也仍强撑着小心靠近。
只是目光扫过旁人时,男人黑眸盛满寒霜,整个人阴鸷到了极致。
“他护着的姑娘,可是之前同世子碰过面的,荣霞县主的女儿?”
宋锦茵并未瞧向来人。
她对着外头的身子一直未动,脸色发白,眼尾泛红,却没再流下一滴泪。
“是。”
裴晏舟在她旁边停下,伸手落在她两侧的肩,小心地让她移过身子,“茵茵,我们先治伤。”
“他不记得我了吗?”
“茵茵。”
裴晏舟瞧见她羽睫下枯寂的眼,心口一紧,“待治好了伤,我带你去见他,兴许岸上灯火太晃,茵茵只是认错了人。”
“不会的,他是我的父亲,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父亲呢......”
宋锦茵终于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可眼里始终无光,“可是为何他不记得我,只对旁人如此看顾,甚至,不顾性命?”
“茵茵......”
“他如今,是何身份?”
“将军,顾简平。”
“姓顾啊。”
宋锦茵又侧头看了一眼,岸上的男人像是在安抚那两位姑娘,而后还拍了拍年幼一些的那小姑娘的头。
像安抚小时候的她一样。
宋锦茵突然就笑了。
那场大水真的好可恨,把她的父亲冲到了别处,把她的母亲冲进了国公府,把她冲得支离破碎,再无家可归。
宋锦茵胳膊上的血迹已经没再流,只是原本渗出的暗红瞧得人心惊。
裴晏舟顾不得其他,见她压根就没打算管她的身子,只得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安置好的小榻上。
等在外头的木大夫匆匆踏进船舱,瞧见面色苍白的宋锦茵和强撑着的世子,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一个临近倒下,一个连魂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世子,您也放下姑娘,让属下一并看诊吧!”
“已经派了人去寻沈玉鹤,先替茵茵包扎。”
宋锦茵的一双眼这才回了些神,可目光依旧像是落不到实处,瞧着让人心疼。
“你,你的伤。”
她对着他摇头,“先看你的伤......唔!”
话音未落,像是憋了许久,宋锦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男人的深色衣袍又暗了几分。
在闭眼前,宋锦茵狠狠攥着男人的衣襟,像是溺水之人寻到了救助,攥得指骨发白,怎么都不肯放。
裴晏舟未能听见她最后说的话,唯见她唇瓣动了动,像是在说他和孩子。
独独没提她自己。
男人心中只剩慌乱。
......
宋锦茵发了热。
不能用太厉害的药,只能让她含着沈玉鹤的药丸,再一点点地用帕子替她擦拭。
胳膊上的伤口不算深,可哪怕只是刀尖划过留下的痕迹,也足以让裴晏舟整个人陷入无底深渊,周身透出令人心惊的寒意。
若不是她昏睡前的叮嘱,男人大抵会倒在她床榻边。
可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
知晓伤重的身子照顾不了他的姑娘,也没法替她遮风挡雨,便也听了沈玉鹤的话,老实上了药。
待一切安置好,已是夜深。
屋里有些热。
男人接过雪玉替她擦拭的活,一守便近乎一夜。
迷糊间宋锦茵被一阵凉意惊醒,黑暗中她好像瞧见了一双熟悉又好看的眼,鼻尖是好闻的冷竹香,夹杂在药味中。
可再一瞧,她却又什么都瞧不清,也没力气再睁开眼。
怎么会突然这么凉。
宋锦茵想着想着便攀上了他的脖颈,汲取着这股能让她静下来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