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茵右脚突有抽痛。
余光中一男子从后头大步上前,欲伸手扶住她。
只是她向来不愿同人亲近,下意识便侧开了身子,扶住了旁边的木柱。
“姑娘可还好?”
未能扶到佳人,男子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遗憾,但唇角仍是扬着笑意,关切开口。
前头的莲香亦是避得极快,心口还因着适才的马匹生出了急速的跳动,只是冷不丁听见这声询问,立马就转过了身。
“宋辞,你可有事?”
男子比两个姑娘高了一头不止,银色衣袍在冷风中更显凉意。
莲香刚一问完,便眯着眸子看了他一眼,眸中打量同在街边挑选货物,而后果断地行到了二人中间。
这男子有些眼熟,若她没记错,应当是洛城里常在外露脸的几个公子少爷之一。
只是任他是何身份,同宋辞那位夫婿比起来,怎么都像是差了一截。
“你走那么急作甚,这要是磕着碰着,到时候......”
话语戛然而止,宋锦茵抬眸瞧她,却听她倏尔转了语气,狠狠瞪向铺子里的秀秀,“到时候被人看了笑话,指不定又有人在背后做些什么瞧不得的勾当!”
宋锦茵顺着莲香的手站稳,听着她语气里的不平失笑。
只是刚弯了弯眸子,便又因着面前的男子而收敛了几分。
适才这男子靠近时,她察觉到这人的眼神,亦是之前一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之一。
带着兴味,也没多少好意,让她本能的不太舒服。
好在莲香行了过来。
宋锦茵虽有诧异,但不免还是生出了几分感激。
“莲香姐,我们先进去再说。”
直到右脚抽痛消散,宋锦茵才挪了挪步子,紧接着又退离了那男子几步。
可没等行远,那男子却又跟了上来,面上好似装着关切。
“姑娘该去瞧瞧大夫才是,前头便有一家医馆,我可以送姑娘过去。”
“多谢公子的好意。”
宋锦茵脸上的笑浅淡得体,可眉宇间却是冷了下来,透着疏离。
“只是我并无大碍,且身侧还有姐妹相陪,便不劳烦公子了。”
男子听着像是有些可惜,还想再劝,但路上行人来往,时不时地看向了这处,让男子多了几分收敛。
“既如此便不耽误姑娘,只是为着稳妥,姑娘还是去一趟的好。”
顿了顿,男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又笑道:“待往后,还盼着能与姑娘有缘,再见第二次。”
这话多少沾染了几分纨绔之气,只是男子说罢便退步拱手,端的一副君子模样,而后便离开了此处。
再一回击便显得过于在意,连莲香这等嘴皮子厉害的也没来得及开口。
只是她虽不确定这男子的身份,却也知这样的公子少爷,一个小姑娘是真惹不起。
尤其这男人一瞧便起了心思。
若是哪日真遭了麻烦,扯上些男女之事,也不知宋辞那位夫婿,会不会相信宋辞。
更不知他会不会为着一个姑娘,对上那些个达官贵人,替她出头。
在莲香看来,大抵是不会的。
就算如今那位贵人心心念念着要将宋辞哄回去,可一直这般下去,又有几个男子能有这样的耐性。
就像今日,那贵人明显没有再来绣坊,不过就是昨日那么一遭,比她想的时日还要短。
只是如今她也不过是猜测,只要这火没烧到她跟前,她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这人瞧着就不怀好意,往后瞧见,躲着一些。”
莲香的提醒还是说出了口,这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事。
不管是为着两人接下来要一起做的活,还是为着在贵人那应下的吩咐,她都该嘱咐一二。
“晓得的,莲香姐。”
宋锦茵自那男子退开后,便没再分去半分目光,只松开了扶着莲香的手,又道了句谢。
冷静平宁的模样,仿若适才被当街搭话的并不是她。
“行了,你还是扶着吧,免得到时候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条疯狗,趁你站不稳啊,又推你一把,让你躲都躲不及。”
莲香的话说着说着便又绕回了秀秀身上,一副谁也别来招惹她的厉害模样。
宋锦茵轻笑出声,头一次觉得这绣坊里的人,颇有意思。
待人散去后,铺子里干活的秀秀才重新抬起头。
只是这次她并未带着怨恨看向离开的宋辞二人,而是面露疑惑,望着那名行远的男子。
男子初一看丰神俊朗谈吐不凡,可最后勾唇同宋辞搭话时,眉宇间一丝邪佞,像是在哪见过。
秀秀回头看了看铺子里的人。
见没人注意,她悄摸摸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上了那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男子,只想瞧一瞧男子的身份。
她自是瞧不得那两人比她好,尤其是新来的宋辞。
昨日那么一闹,若不是她娘最后来求了她这个姨母,今日她大抵是踏不进绣坊的门,更留不下这个活计。
不过昨日瞧见辛绣掌看她娘时心软的眼神,秀秀心里倒也稳了不少。
想来只要有她娘在,也只要她娘的那双手一直好不了,那位姨母再严厉,也会给她娘留一条退路。
而那条退路,她娘一定会用在她身上。
思及此处,秀秀心中的忐忑比起昨日又消了不少。
既是没了担忧之处,害她被人看轻的宋辞,还有瞧她笑话的莲香,她可一个都不会放过。
......
宋锦茵从太守府回来后的这场雪,一下便是两日。
虽没有京都城里的雪大,但这般落着,地上也不免堆了厚厚一层。
只是每次宋锦茵回去,小巷里都是干干净净,连冰渣子都没瞧见过。
她想着该是住在这里头的人家,为着小孩玩闹都铲了个干净。
可一连两日都没能瞧见打扫的人,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只想着要寻个机会帮一帮忙。
直到今日她回得早,在她小院门口,瞧见了一道铲着冰的身影。
“孙姐姐?”
今日的女子未梳妇人发髻,只简单束着发,瞧着干净又利落。
见宋锦茵回来,小院门口的人愣了愣,喉间轻动,而后扯出一抹笑,大声开口:“小姑娘今日怎得回来的这么早?”
宋锦茵被她这声音震到,顺势摸了摸自己露在外头被冻红的小耳朵。
而此时的小院里,裴晏舟双眸紧闭,一张脸依旧毫无血色。
木大夫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一直守在灶火旁煎着药。
这样的地方,连去药铺配个方子都要行上极远的路,可偏偏昏睡的人,一听见离开的提议就皱眉抗拒,浑身冷意,连药也喂不进去。
亦如曾经在竹雅院,唯有宋锦茵的声音,才能换他些许反应。
“如此下去,世子这身子,就算好起来也会留下病根,更别提往后世子少不了还要带兵,若是去些严寒之地,怕是愈加......”
外头仓凛刚翻过灰墙,手里还抱着替宋锦茵换过的湿柴。
他将东西丢到一侧,拍了拍手,又恢复了在府中的那副冰冷模样,只是行到灶房门口时,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主子不愿离开,换了别处这身子怕也难好起来,在这躺着,还能听一听锦茵姑娘的声音,说不准哪日姑娘心一软......”
话音一顿,仓凛脑中忆起那日二人的对话,突然便没再开口。
八年不长不短,但足以抹平一个人所有的期盼。
如今锦茵姑娘对主子,怕是难有心软那日。
正想着,昏睡的人忽然动了动,紧闭的眼有了睁开的迹象,惊得屋里的玄卫出了声。
仓凛推门进屋时,沙哑的声音正好传了出来。
“下雪了。”
男人半睁着眼望向窗外。
病重的人没多少生气,如干涸许久的河床,龟裂遮住了锋芒。
“这两日没瞧见我,她过的......可还欢喜?”
仓凛握着剑的手一紧,瞧见那双幽邃黑眸里明明灭灭的光,突然便低下了头。
一句一切安好,像是能生生扎进人心里的利箭,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许久,床上的人自嘲一笑。
未再询问,只因着疲惫,重新阖上了眼。
眉宇间是他一贯的孤绝清冷,可安静之下,男人的眼眶,却一点点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