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沈玉鹤的出现,宋锦茵设想的离开,便又推迟了一日。
有这样厉害的大夫在跟前,她炖上鸡,老老实实地伸出手,等着让他诊脉。
那些药她一直都在吃,只是这几日她见离开在即,身子骨也像是好了一些,便起了省着吃的念头。
一旦远离这处,再遇见这样厉害的大夫,大抵是难了。
“你打算今日离开?”
沈玉鹤指尖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余光映出一旁收拾好的包袱,眉心轻拧。
山村乡野没有那么多讲究,宋锦茵便也没去寻帕子垫着,待沈玉鹤的手落下,她直接便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热意。
“是,这处离京都城也不算太远,已经待了这么多日,若再不走,我怕到时候会有麻烦。”
“不打算见周延安最后一面也就罢了,连药也不打算要了?”
沈玉鹤的声音冷沉,隐约又像是带了些薄怒。
宋锦茵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眸瞧他时,还抿了抿唇,有些许无措。
“周大哥一直未出现,想来该是不方便出城,我若一直等下去,说不准只会给他惹来麻烦,倒不如先离远一些,等稳定了再,再同他联络......”
宋锦茵说得小心翼翼,水眸忽闪,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错,“至于药,我还是想要的,可......”
“可一直没瞧见人,便打算直接离开,往后出事了就自己硬撑着,还同之前在国公府一样?”
沈玉鹤接过话头,一脸不赞同,脸色也稍稍沉了沉。
“你可知如今你只是还未显怀,身子骨还能撑上一撑,若是不仔细养着,等再过一月,你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宋锦茵唇瓣微张,愣了片刻,而后避开了那道她看不懂的幽深目光。
这几日养回的一点盼头,也在这话里逐渐平静了下去,眸底像是重新被寒凉覆盖。
许久,她才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他的人追来,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旁边的李婉清瞧见沈玉鹤将人说成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村子本来也算不得太安稳,待了这么久,会有担忧亦是正常。
且她同沈玉鹤向来不对付,一个学医的,老和她来争毒方子,若不是她敬重师傅,早就与他斗了个你死我活。
“你说她作甚?”
李婉清翻了个白眼,又道:“你们那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一直在这待着,回头若是那位世子的人追来,谁护她安稳?就凭我手里头的这点毒?早说做个人皮面具万世太平,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让,还......”
“她如今有着身孕,如何戴你那药里头熏出来的人皮面具?”
沈玉鹤收回诊脉的手,打断李婉清的话,轻嗤道:“且你去哪给她寻皮?半夜里毒死一个?”
“那也比你只知道说强。”
李婉清不甘示弱,末了还侧头去瞧了瞧未开口的宋锦茵,顺势安抚了她一句,“莫怕,我不随便杀人。”
正在此时,木屋后头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呜咽声,夹杂着柴火散落的声音。
几人这才想起被泼了水的狗柱。
想来那瓶撒在他身上的药粉该是被水冲了个干净,宋锦茵重新打起精神,想起只觉可惜。
不过如此寒凉天里受了许久的冻,也算是让他得了个教训。
“把那人丢回去,若是还想活命,让他们好些管住自己的嘴。”
“是,少爷。”
随从退下,没多久,那呜咽声越来越大,从后头绕去了前头,逐渐又消失在栅栏外。
村里的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高高大大的狗柱像是鸡仔一样,被一个腰间别着剑,一脸冷意的人拖着,原本的凶神恶煞只剩下满脸泪痕,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这狗柱家的得罪贵人了?”
“这还用想?定是这母子俩都盯上了同一个,狗柱想去寻人姑娘,被那郎君抓了个正着呗!”
一人提着在河边洗过的衣裳,停在看热闹的几人旁边,是那日穿着深蓝色布衣的妇人。
“那日狗柱他娘就打了那丫头的主意,我不是说了,她一直瞧不上隔壁村那几个,想要个会干活,样貌又俊俏的回来,没承想这一挑,挑了个别人家的,人家懒得理她,她还反倒四处嚷嚷着看不上!”
“啧啧啧,这下可是丢脸丢大了,估摸着待会就会过去闹!”
“她拿什么闹?那样的郎君,一瞧就知道是贵人,还有这刚这过去的,腰间那把剑......谁敢惹?”
几人凑在一处瞧着热闹,将狗柱她娘的反应猜了个十足十。
果然狗柱刚被丢进院子,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里头的妇人便心疼地冲了出来。
只是那妇人虽起了寻麻烦的心思,也想要趁机捞上一笔,却还是被那随从腰间的刀给吓退了几步。
最后还是狗柱将人拉着一起跪下,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赔着不是。
刀剑出鞘,院内银光闪过。
琢磨着小心思的妇人总算是得了消停,再也不敢多提和宋锦茵有关的半个字,懊悔不已。
“贵人饶命!”
妇人没想到自己竟是惹了个硬茬,在瞧见那骇人的长剑时,终是被吓出了清醒。
难怪那丫头瞧着模样水灵,不似普通姑娘,瞪人的时候更是满身气势。
“贵人放心,我和我家小儿定不敢招惹那位姑娘,不过是觉着姑娘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忍不住就想多照看着......”
......
宋锦茵终于得了清净,透过木窗看向那个被拖走的人时,还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适才的低落一扫而空。
不管如何,沈玉鹤还是来了,还是给她诊了脉,除了给她拿了些药丸,还给她写了几个药方子。
外头灶房冒着白烟,宋锦茵想起炖着的鸡汤,又提步走出了屋子。
沈玉鹤瞧着她松快的步子,脑中映出适才那双澄澈水眸,下意识地,便跟了出去。
“你若真想这几日离开,我便差人送信回去,让周延安不必再想法子动身。”
“多谢沈大哥。”
听见这句想法子,宋锦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抬头道:“周大哥那处,可是因着我......”
“你不必自责。”
“果然又是我......”
宋锦茵笑中带了几分苦涩,她总以为已经逃离了一切,可每次想抬头往前看,却总能瞧见裴晏舟的影子。
“若周大哥如今的安稳因我而毁,我怕是,怎么都还不清这份恩情了......”
“不会,就算没了安稳,也是他自己的抉择,同你无关。”
沈玉鹤见她眼眶泛起了红,还故作轻松地低头去弄灶台里的火,心口莫名一紧。
“裴家世子如今已经不在京都城,他也不会一直盯着周延安,不过只是需要些时日,也不会真对他如何。”
顿了顿,沈玉鹤看着面前拼命压下不安的人,不知是想让她得些松快还是其他,又一次开了口。
“宫里头,给他赐了婚。”
正好一阵热气飘过。
白色烟雾将人笼罩住,遮住了宋锦茵瞬间红了的眼眶,也遮住了她差一些便失控的神色。
既是沈玉鹤开了口,那这消息,便不会只是传闻。
宋锦茵蹲下身子,半低着头,将旁边最后一根干木柴丢进火里。
里头传出木头炸开的声音,晃动的火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她卷翘的长睫。
宫里头给裴晏舟赐了婚,想来该是如了他的意吧。
他该是得了最适合他的人,也得了最好的助力。
既如此,他该不会再派人追自己才是,他该留在京都城,去完成他心中的抱负,去陪他未来的世子妃。
宋锦茵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又酸又胀,扰得她眼前总是弥漫出水雾,什么都瞧不清楚。
明明知道会有这一日,明明也已经极少再忆起。
可这一刻还是有水珠滴落,溅在火星上,氤氲出的深色瞬间又被热意吞噬。
一切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亦如她曾对裴晏舟有过的,偷偷的欢喜。
从开始到结束,没有旁人知晓,也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意。
许久,宋锦茵才轻应了一声,再抬头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也没了发红的眼。
“我该是要同他说声恭喜,可惜,到底是差了些身份。”
声音飘散在风里。
她瞧着并未有不妥,可沈玉鹤突然就生出了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