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梦里,宋锦茵再未忆起过裴晏舟。
木屋里头虽有些简陋,但柴火一烧,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暖意,她也总算是得了两日安稳。
甚至闲来无事时还会跟着李婉清出去小院,去收那吓人的干货。
只是路上偶有遇见指指点点的人,像是第一次瞧见没有郎君陪着的有孕女子,目露诧异和稀奇。
凑在一处时,也不知是在笑话宋锦茵,还是在笑话那个传话的妇人。
“我说狗柱他娘,这么水灵的姑娘能遭人厌弃?怕不是你胡诌呢吧!我可听说了,你想让人家当你小儿媳妇儿,没搭上!”
“饭可以乱吃,话可别瞎说!我家小儿往后可是要上县里做活的,用得着捡被其他人休弃的主?你要是愿意帮别人养娃你就去,别扯上我们家狗柱,晦气!”
“休不休弃的,人家怕是也瞧不上你家啊!更别提你们狗柱......”
旁人议论的声音不算大,但断断续续也能听个全。
宋锦茵本不太在意,只是今日经过时,她目光在那传话的妇人身上停了一瞬。
不过两日光景,整个村子里的人似乎都知晓了同她有关的事,甚至那些人眼中透露出的消息,像是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这一下,宋锦茵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这妇人的嘴,也在瞧见她那一副叉着腰咄咄逼人的模样后,生出了一股不耐。
“不愧是在贵人旁边待过的,你这么盯着她,还挺吓人。”
李婉清见那妇人被宋锦茵的目光逼退,躲去了旁人后头,便也熄了替她出头的心思,转而同她打趣,“你瞧,你把那人都逼得缩回了头,不敢看你。”
“瞧着不好惹的该是婉清姑娘,我不过就是暂住在此的弱女子,那妇人怕的许是姑娘,不是我。”
“我是性子不好,可她又不是第一次瞧见我。”
李婉清眉梢挑了挑,打量了一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姑娘。
这两日的休息让宋锦茵脸色好了一些,虽还未恢复红润之貌,但也不再是苍白无力的虚弱模样。
尤其一双眼清澈透亮,更显水灵。
李婉清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美人就是美人,弱有弱的娇,病好时,又有遮不住的明媚。
“说起来,那妇人还挺会挑,一下就瞧中了你,只是她竟然肖想把你留在这村子里,去伺候她家那好吃懒做的小儿子。”
李婉清轻笑一声,看回前头的小土坡,“我可听说世家贵族里出来的丫鬟,尤其是近身伺候的,放在外头,当个富贵人家的正妻都绰绰有余。”
宋锦茵唇角随意弯了弯,却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若是灵翘那等老夫人跟前待过的,亦或是几位夫人姑娘旁边的大丫鬟,出府后自是带着身份,能有不少人求娶。
但她不同,她是世子身侧的婢女,又沾了通房的意味,嫁人便难了些。
只是即便如此,那些妇人,也没有能指着她嚼舌根的身份。
故而适才宋锦茵扫过去的目光里并未有收敛,沉静之下是带着几分压迫的冷意。
她连裴晏舟都不惧,又何尝会惧这等只会拿嘴皮子当利剑的无知村妇。
“宋辞姑娘!”
两人走上黄土小路,宋锦茵也懒得再分与那妇人半分目光,只是刚走没几步,李婉清便伸手推了推她。
“后头有人叫你呢!”
宋锦茵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宋辞是她如今的名字。
她转身,瞧见一提着竹篮追上来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形高大,肤色偏黑,在见她停下步子时,又低着头不敢瞧她,透着憨厚。
“宋,宋辞姑娘,我姓赵,家住村子东头,祖父是里正,平日里不在咱们村......”
“这位大哥可是有事?”
宋锦茵见人说话透着真诚,只得收起不耐,只是实在听不出来人何意,便还是出言打断了男人的话。
“是,是我唐突了,我听闻李大夫在收干货,我祖父倒是留了些,也,也是入药用的,我便给李大夫拿了来。”
“那你该唤李大夫才是。”
宋锦茵退了退,将位置让给了李婉清,见人面露窘迫,她还好心地笑了笑:“正好李大夫要收这些,你们聊。”
只是离开的步子又一次被人唤住。
男子见她没打算停留,顾不上守礼,慌乱出声。
“宋辞姑娘莫要将其他人的话放在心上,咱们,咱们村里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地方,村西头的几户妇人,之前亦有寡妇或和离,如今日子都过得火热......”
宋锦茵唇瓣微张,一时竟是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李婉清笑出了声,替她接过了话。
“你们村里的人可是都在说宋辞已经被休弃?”
“是,也有寡妇一说......”
男子边说边偷偷抬眼打量着宋锦茵的脸色,见她并未有不悦,声音这才大了一些。
“若是,若是宋辞姑娘听不得这些,等我祖父回来了,我再央着他,替姑娘做主。”
“那你打算如何替她做主?你把你祖父私藏的入药之物都偷来了,你祖父可还会愿意帮你出头?”
男子这才看回李婉清,瞪大了眼,“李大夫怎知我是偷出来的东西?”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祖父,他若真想卖,早就到了我兜里,不过既然你送到了我跟前......”
李婉清顺手掂了掂,又将东西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收下,就被宋锦茵伸手扯住了袖子。
那双小鹿一般澄澈的眼正毫无顾忌地盯着她,里头是明晃晃的抗拒和不赞同。
很明显,宋锦茵不乐意这笔买卖里夹了她的名字。
“罢了罢了。”
李婉清将东西退了回去,可惜地叹了一句,“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也懒得做那等趁人之危的事。”
“可,可宋辞姑娘......”
男子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却又一直舍不得走,最后还是宋锦茵先开了口。
“这处风凉,我还怀着身孕,不好多待,这位大哥若无事的话,我们便先离开了,之后若有买卖的事,可再来寻李大夫。”
“风是,是有些凉,那姑娘快些回去,切莫冻着了!”
离开后,李婉清笑了一路。
饶是后头传来了几个妇人更热闹的议论,也没能让她收敛。
“这人倒也还算憨厚,你若不介意,不妨好好琢磨琢磨,嫁给里正的孙子,日子铁定不会差。”
“李大夫怕不是为了将我留在这村里,好方便你往后的买卖吧?”
“我收东西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不过我就说了,那等高门宅院里出来的姑娘,单是身姿仪态便是寻常人难及,尤其你还顶着这么一张脸......你若不喜这些麻烦,要不我还是替你做张人皮面具,如何?”
“婉清姑娘口中的人皮面具......”
宋锦茵开口,犹疑之下突然想起那日离开京都城的场景。
那日在马车里,李婉清便抱怨了一句,沈玉鹤宁愿让她冒险顶着自己的脸,也不要李婉清做的人皮面具,想来,那东西该是对她没什么益处。
只是话既是说到了此处,不多打听几句,便不是她宋锦茵的性子。
“婉清姑娘一再提起的人皮面具,做好要花多少时辰,要给多少银子?”
“自然是越真越贵,你这样的不好找皮子,更贵,不过沈玉鹤若是愿意替你承这个情,我可以不收你银子,白给你做。”
“那我不要了。”
宋锦茵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目光落向远处,行走时还轻轻打了个哈欠。
只是抬手遮住唇瓣那一刻,她手心又一次浸出了湿润。
仅一句不好找皮子,便让她心中生出了惧意。
这皮子,怕不止是面上的意思。
“为何?若是有人皮面具,你就是回京都城里生活,也没人能认出你。”
“自然是......银子不够。”
宋锦茵依旧噙着笑,面上并未有半分惊惧,那句同沈大夫不算熟识也被她重新压了下去。
心思不过一转,她瞬间便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这姑娘行事虽未有遮掩,但性情乖张,亦是只凭喜恶行事。
而她与她之间唯一的关联便是沈玉鹤。
她虽未有害人之心,但在这等偏僻之地,她断不能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展露出去,尤其是她同这个中间人,沈玉鹤的关系。
......
而随着日头西斜,村里凑在一处的人也都一一散去。
打过宋锦茵主意的妇人,住在同她们那木屋不算太远的田埂后,经过那间安静的小院时,她还朝着木栅栏里啐了一口。
她适才确实被宋锦茵的那一眼给吓得抖了抖。
可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吃住都在她们的地方上,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瞪她,害得她差点便在那些人面前丢了脸,当真是可气!
妇人骂骂咧咧走了一路,只是刚行到自家院门口,就瞧见她大儿媳妇儿正叉着腰,在同她大儿子对骂。
妇人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吵吵什么?好吃好喝供着你,还在这里整日不得消停,寻我儿子的晦气!”
“我寻他晦气?”
大儿媳妇一双眼瞬间便瞪了过来,“娘,你不如先问问你这个好儿子,又给村头那寡妇家送了什么!上次还只是偷摸送块肉,这次倒好,一只鸡,一只大活鸡!”
妇人正待骂她大儿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这一只大活鸡给压了回去。
那可是她要留着生蛋的母鸡!
要吃也是给她小儿子补身子炖汤的东西,哪能便宜一个到处勾人的寡妇!
“好你个兔崽子!没脑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