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宋锦茵便接过了库房的册子,将这段时日新进的东西好好对了一遍。
她昨日并未睡好,那风吹了整夜,她便睁了整夜的眼。
好在今日雪玉不当值,天才刚亮就给她送了些吃食,让她不至于太没精神。
“里头正好打扫完,锦茵姑娘慢慢看,老婆子就在院里头,若是有事,唤一声便是。”
“好,有劳嬷嬷。”
宋锦茵颔首带笑,将册子小心放到一处。
其实有王管家在中间接过一次手,这里头的东西,不点也无碍。
只是她谨慎惯了,又不想那么快去书房等着裴晏舟归府,便只得先寻些其他事情做。
库房里的东西井然有序,宋锦茵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套新送进来的头面上。
美丽的东西大抵会让人忍不住多瞧上一眼。
哪怕知道这东西不属于她,宋锦茵也还是因着瞧见这耀眼物件而失了片刻的神。
一眼便知贵重的头面,想来该是裴晏舟,留着赠与许家姑娘的东西。
兴许是等着她生辰,兴许是要留到大婚之日。
宋锦茵晃了晃神,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上头的布帛盖好,这才缓缓退出了库房。
吹了一夜的风也没将雨雪吹来,反倒是耀人的日头洒下,刺得刚从库房里出来的人,眼角因着这亮光,沾了一丝湿润。
......
未时过后,落日西行。
裴晏舟回府时没想到会瞧见宋锦茵。
原以为她昨日才受了罚,该是会多休息些时日,裴晏舟还打定了主意要冷一冷她,也冷一冷自己。
可此时此刻,宋锦茵却出现在眼前,正擦拭着屋里的木架。
昨日被烫伤的地方已经由红转暗,像是还有水泡没消,但她好似没多少知觉,一次次拧干浸湿的帕子,而后仔细落到一处处角落。
步子停在书房外。
看着那身青色裙衫,裴晏舟眉头一直未松,但溢出口的质问却还是咽了回去。
还是王管家看了看,立马故作恼怒地瞪了旁边跟着的竹生一眼,示意他主动上前,将宋锦茵替下来。
“锦茵姑娘向来有自己的差事,这等擦拭的活不是早让你安排了旁人?”
竹生愣了愣,明明这活一向都是宋锦茵在干,干爹还夸她勤快细致,一双手什么活都能做。
见他没有反应,王管家又朝着他使了个眼色,正准备再开口,却见裴晏舟抬了抬手,随后踏进屋里,再没看那个忙碌的身影一眼。
“本就是丫鬟该干的活,倒是你越发没了规矩。”
“世子恕罪。”
王管家低头领罪,虽有些摸不清此刻眼前人的心思,但他也清楚地知晓,此事轮不到他来琢磨。
两人离开后,书房门被轻轻关上。
宋锦茵只是在裴晏舟开口时有一瞬的停顿,而后极快反应过来,朝着来人屈了屈膝。
这些活以往确实是她在干,裴晏舟倒也没说错。
想来王管家是顾念着她的身子,才想着要搭把手,只是没承想,撞到裴晏舟不喜。
宋锦茵不知自己为何又惹恼了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昨日在宴会上故意激怒叶晚秋的事。
想来还是同上次一样,他不打算同叶家翻脸,便恼她自作主张。
且婢子去得罪贵女,在裴晏舟眼中,向来是不自量力。
宋锦茵行着礼,见他没有开口,便又站直了身子继续干活。
刚端来的水没多久就凉了个彻底,让她手指有些僵硬。
只是若换成热水,她被烫伤的地方又会灼得有些痒。
“现在什么时辰?既是回来当值,这等事,为何早些时候不做?”
宋锦茵帕子刚放进水里,正准备伸手去拧干,冷不丁便听到了他的指责。
顾不上再管这些,她拭干了手,将东西放好,行到书案前。
“是奴婢疏忽,今日一早去了趟库房清点,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库房,可见着......那些新送进去的物件了?”
“都见着了,也同着那头的嬷嬷一起,将东西都归了位,世子放心。”
书案上,刚摊开压好的布帛还有些褶皱,裴晏舟提起的笔停在半空,听见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心中又是一声冷嘲。
当真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若是世子无事,奴婢那头......”
“让你伺候,不是让你只盯着那些洒扫擦拭的活计,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样的活,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婢女,还需要我来教?”
“世子息怒。”
宋锦茵眉心拧了拧又松开,察觉到男人身上突生的冷厉,落到地上的目光微微向上移了移。
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奴婢这就给世子研墨。”
墨碇黑紫坚硬,带着淡淡清香。
宋锦茵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皓腕,只是原本的白皙,却因着昨日那热茶的泼洒滑过,留下了一条暗红色痕迹。
砚台里是沾了水慢慢晕开的浓墨,墨碇夹在宋锦茵指间,被推着轻轻转动。
裴晏舟的眼一直在那布帛上,可下颌却因着旁侧转动的手逐渐紧绷。
她手上的烫伤红得太打眼,而这研墨的动作,像是一直要扯着那处,甚至还时不时露出严重的那一片上,冒出来的细小水泡。
裴晏舟皱眉,起了些烦躁。
“昨日那般胆大,行事丝毫不顾及后果,你换来了什么?一手瞧着便骇人的烫伤?”
宋锦茵还在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可这一停,便不好再继续推着墨碇。
指尖发紧,有些无所适从。
她想了想裴晏舟适才话里的不耐和责备,索性将东西放好,回到前头。
只是那手,却也因着骇人二字伸回了袖中,不敢再让他瞧见,怕惹他嫌恶。
“奴婢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世子,也没打算瞒世子,昨日奴婢确实存了故意的心思,若世子因此不满,奴婢甘愿领罚。”
“倒是硬气,宋锦茵,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去闹那么一场?叶晚秋碰了许家,自是有人会去查探此事,去替许幼宜出头,你挑衅她,得了那一时爽快,往后遭了她的恨被她盯上,你拿什么去对抗?就拿你这旁人根本不在意的硬气?”
宋锦茵想好的说辞卡在了喉间,唇瓣微张,黑眸沾染了些水雾。
她的确凭的是那一股倔意,她也知道那些东西,旁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她原本也不在意。
可听见裴晏舟怒斥出声,就这么撕开她裹住自己的盔甲,宋锦茵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那双布满伤痕水泡的手在袖中蜷缩,用力握紧又松开。
她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有铺天盖地的委屈袭来。
“奴婢知道,就算没有旁人,世子也会为着许家姑娘出头。”
宋锦茵耳中嗡嗡作响,像是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说得有些慢。
“可她也害了奴婢,没人会替奴婢出头,奴婢只想自己试一试,这样......也不可以吗?”
裴晏舟眸色渐深,有晦暗翻涌。
放在桌上的手想去将她拉起来,却又恍然发现,这个书案,终是隔开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