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离奇的故事,但又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初春的一天上午,出租车司机大李正拉着客人往南平路方向行驶,腰间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大李边开车边看了一下呼机上的汉字显示:请于十二时五分到国贸商厦后门的广告牌下去见一个人。就这么简短的一行字,其他什么也没有。大李不由心生疑窦:这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在搞恶作剧,否则,自己一个开出租车的,对方有什么事值得这样神秘?
大李将客人送到位于南平路东头的珍珠宾馆后,把车停在宾馆的停车场,又取出呼机,看着上面的那行字琢磨了半天。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本地产的洪福烟,抽出一支点着了,猛吸一口,心里不由七上八下地嘀咕开了。大李是市出租车行业的先进标兵,不仅做人正直、善良,而且对工作极其认真,在出租行业干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违纪行为,表扬信倒是收到不少。还有,他的性格比较内向,不苟言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可呼机上明明白白写着让他去见一个人,自己要是失约,似乎又有些不近情理。
大李看看手表,时针正指向十二点,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开车从南平路到国贸商厦并不远,抄近路走上大马路,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事不宜迟,大李挥挥拳头,踢踢脚,心中充满了自信。尽管市区内不断有歹徒劫车的恶性案件发生,但他觉得凭自己五大三粗的块头,也能把歹徒镇住。何况,现在是白天,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几乎是在一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大李决定去会会这个人。他钻进驾驶室,将车子朝着国贸商厦的方向飞快地开去。一路上有人想乘车,他只是朝人家客气地摆摆手。
国贸商厦在市区南面的城乡交界处,三年前由北京一家大公司开发承建,但商厦开业不到两年就因经营不善而关了门,至今,没有转租出去。偌大的一座大楼,就那么闲置着,门前门后竟成了荒地,原有的草坪因无人整修,野草疯长,呈现出一片荒芜的景象。后门巨幅国产葡萄酒广告牌的下面,野草已长得有半人高,将广告牌子上的手拿酒杯翩翩起舞的少女的半截大腿都给遮住了。大李把车停在国贸商厦后门的人行道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分钟。他下车后,先往广告牌下瞅了瞅,见空无一人,就径直走了过去。
大李在广告牌下草丛边的一块空地上刚刚站定,就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李师傅。大李急转过头,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孩站在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正冲他微笑着。
“是你给我打的传呼?”大李吃惊地问。
“嗯,是我。”
“可我不认识你呀!”大李上下打量着女孩,不由一阵紧张,他担心自己是与卖淫女遭遇上了。如今不少卖淫的女孩,想尽办法拉你下水,谁敢担保眼前这个笑模笑样的女孩不心存歹意呢?大李这样想着的时候,慌忙往后退了几步。他深知这样的女孩是沾不得的,哪怕你离她近点都有危险,她会突然朝你扑过来,然后惊叫一声,说你要强奸她什么的,让你有理说不清,轻者讹你一笔钱,重者还会招来一群流氓没头没脑地揍你一顿。此情此景,让大李不禁心生悔意,自己真不该有这份好奇心,要知道这也许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大李可是没有这份本钱啊!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下岗,儿子小铁正念高中。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需要钱,对他来说,除了兢兢业业地开车,争分夺秒地挣钱,别无选择。
大李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女孩又开口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前些日子我坐过你的车,有你的名片。当时你说需要车,可打名片上的传呼呼你。后来,我还从电视上得知你是咱市里出租车行业的标兵。电视上说你拾金不昧,捡了乘客丢在你车上的一大笔钱,半点也不动心,连夜交还失主。”
大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偷眼看着女孩身上的装束,看了半天,竟很难从服饰上猜出她的职业。她上身穿一件宽松式米黄色毛衣,下身是一条蓝黑色直筒裤,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方头酒杯跟黑皮鞋。应该说,这女孩模样长得不坏,眼睛很大很亮,里面透着一股聪明劲儿,身材高高挑挑的,皮肤也挺白净。看那脑袋后面的小把子,倒像个学生;可你说她是学生吧,好像又缺少点娇骄二气。如今城里的学生百分之百都是独生子女,个个都是娇骄二气十足,而这个女孩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讨好你,巴结你。话又说回来了,她这身打扮也不大像“鸡”。卖淫女是不喜欢穿这样的休闲服装的。她们在春季里大多穿那种从南方买来的式样怪怪的服装,上身露着肚脐眼,下身是轻轻薄薄地让人能看到里面小小的三角裤头的超短裙,脚上早早地趿上了高跟皮拖,走起路来就像鸟一样一跳一跳的。这女孩与“鸡”们最大的不同是那头发,“鸡”们是千篇一律的爆炸式发型,也许正是那像鸡窝一般蓬乱的头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身份。还有,卖淫女们的目光是迷茫的,浑浊的,绝不会像这女孩的眼睛这般清澈、明亮。应该说,在城市里,开出租车的司机与“鸡”们打交道最多,尤其在深夜,那些在酒店宾馆和夜总会里挣足了钱的卖淫女,通常是搭出租车回家的。这些年,大李拉过不少这样的女孩,也跟她们磨过不少嘴皮,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做自食其力的人,挣干干净净的钱,可人家只当耳旁风,第二天晚上,照样心满意足地从那些肮脏的地方钻出来……
凭着以往的经验,大李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不是那种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与女孩保持着一段距离。
女孩依然笑着,朝四下里看看,又往大李的跟前凑了凑。“你别这样!”大李往后退着,没好气地说。
“你怕什么呀,大哥?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于小蔓,干勾于,大小的小,漫山遍野的漫去三点水加草头的蔓。我约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大李见这个自称叫于小蔓的女孩要说正事了,这才低下头,正视她。
“大哥,我想租你的车。出趟远门。”
“去哪?”
“去唐山。”
“什么?是白云市郊的常山?”
“不,是河北的唐山。”
大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脑袋也直发蒙:“坐出租车去河北,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大哥,我是认真的。”于小蔓看上去有点急,“你把我送到唐山,我付你一万块钱的车费。”
大李仍是半信半疑地:“你干嘛不坐飞机呢?”
“飞机不安全。”
“那火车呢?”
“火车也……也不太安全,我指的是我个人的人身安全。”
大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命就这么值钱?全中国全世界的人出远门都乘飞机坐火车,就你特殊!”
于小蔓见大李仍没听明白,就又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因为交通工具本身,而是乘车环境,我怕遭劫。”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听了于小蔓这番表白,大李不由警觉起来,他进一步试探着问:“你一个女孩子,又不带什么贵重物品,有什么好怕的。真撞上劫匪,把你给我的车钱扔给他就是了。再说,没听说飞机上有人抢钱。”
于小蔓一时没词了。迟疑了片刻之后,她才说:“我……带的东西其实真的挺贵重的,恐怕……听人说乘飞机要安检,我怕惹麻烦。”
“怕惹麻烦?你要带毒品去唐山?”大李不由提高了嗓门,脸色也变了。
于小蔓却并不慌张,又说:“哎呀,大哥,你都想哪去了?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带那玩艺儿。”
“那你到底带了些啥东西?”
“我不好明说,反正没有违法的东西,你就放心吧!大哥,你只管把我送到唐山,别的,你就别问了,行吗?一时半会儿的,我说不清楚,你也听不明白。你尊重一回我的个人隐私吗!”
大李复又打量着于小蔓,心里却在想着对策。看来想从于小蔓嘴里掏出实话是不可能的,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思忖再三,大李决定先稳住她,于是便说:“那好吧!你定个时间哪天走,我好做些准备。不过,车费咱们还得细细地合计合计。”
于小蔓一听这话,忙说:“车费的事好商量,你回去算算,该多少就多少,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时间嘛,是有点紧,就定在今晚7点,你看行吗?”
“今晚就走是太匆忙了。出远门,我总得把家里的事安排安排。”
“我不能再等了。求你了,大哥。我会给你加钱的。”“那好吧!”
“说定了,晚上7点我在这个广告牌下等你。”大李说行。接着他又问了于小蔓的联系电话。于小蔓说她没有电话,不过,有什么变化,她会及时跟他联系。
大李心中越发纳闷了。他匆匆对于小蔓说了声“晚上见”,就朝着停在路边的汽车走去。
不料,于小蔓又跟了上来,叫了一声“大哥”。大李回头问:“你要搭车?”
“不不。”于小蔓连连摆手,“我知道你们出租车司机的嘴都挺严的,是可以信赖的人,一般都会为客户保密。不过,我还是想捎带一句,你千万别把我租车的事告诉别人。至少,别向人透露我的名字,连你的家人也别说,行吗?”于小蔓的脸上露出了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凝重神情。
大李只好点了点头。
大李接下于小蔓的“活”后,再也无心开车了。“唐山——一万元车费——怕惹麻烦——为客户保密——”这些让人敏感的词儿搅得大李心神不定。一万元钱去一趟唐山,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这等于大李在白云市里开半年车的赚头。然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于小蔓所以肯出这样的价钱,恐怕只有一种解释:她携带的物品来路不明。联想到去年冬天白云市所发生的那起至今未破的抢劫珠宝店案,大李越发不安起来。那起案件发生在凌晨3点钟,歹徒破门而人,用刀捅死了值班的警卫,抢走了价值二百多万的珠宝。凌晨4点,路过珠宝店的出租车司机向警方报了案,警方立刻封锁了白云市各交通要道,对所有搭乘交通工具的出行的人都进行了盘查,但始终没有发现罪犯的踪迹。由此,警方得出结论,罪犯就窝藏在白云市。同时,呼吁市民们提高警惕,协助警方捉获罪犯。现在,这个于小蔓神神秘秘地要出一万元包车去唐山,会不会与这起抢劫案有关呢?罪犯抢了珠宝,在本地是很难销赃的,赃物一露头,他本人就会露马脚。因此,冬去春来之际,罪犯肯定要利用人们对此事的关注已淡漠的心理,将赃物带出白云市。由此分析,这个出手阔绰的于小蔓可能是罪犯的同伙,也可能是罪犯选中的销赃人。当然,于小蔓也许对赃物的来路并不知情,却在罪犯的一大笔佣金面前动了心……
大李将车子开到一片小树林边,熄了火,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想了半天。他既怕冤枉了于小蔓,又怕放走了真正的罪犯,那他作为白云市的一个守法公民可是罪莫大焉!想来想去,他一咬牙,又发动了车子。
大李在公用电话亭前下了车,他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市中分局刑侦处陈玉明警官的电话。一年前,为侦破一起凶杀案,陈警官曾多次找他调查他在午夜时分拉的那个疑犯回家的时间。由此,他们结下了友谊。在大李的心目中,陈警官是个年轻有为对工作认真负责而又可信赖的人。
接电话的刚好是陈玉明警官,大李便说有一件急事想同他谈谈。
半个小时后,陈警官驾驶一辆三轮摩托车来到小树林边。
陈玉明像所有警官学校毕业的年轻警官一样,英俊、干练、聪明机智。他中等偏上的个头,身材均匀,五官端正,浓眉下那双眼睛永远闪着朝气勃勃的光芒,而他那挺直的鼻梁和宽厚的嘴唇,又给人以善良和真诚之感。虽然他走出警校才三年,却已侦破过两起震惊白云市的刑事大案,在破获皇家夜总会午夜凶杀案中,由于表现突出,还获得了省厅的嘉奖。就为这,他赢得了大李的信任。
不等陈玉明把车停好,大李就迎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事,李大哥?”陈玉明停好车,和大李一起蹲到小树林边的一块空地上,看着大李满脸严肃的表情问。
大李看看周没人,就低声把于小蔓租他的车去唐山的事给陈玉明讲了一遍。末了,大李又说:“我看那女孩倒不像卖淫女,不过她小小年纪从哪来的贵重物品?这确实值得怀疑。她还叮嘱我要为顾客保密,这就更让我起疑心了。听说去年那起珠宝店抢劫案一直没破,我就琢磨着她会不会与这案子有牵连,要把手里的货运出去……我本想直接到公安局报案,又怕冤枉了那女孩,万一她说的贵重物品是正道上来的呢?还有,万一这只是个恶作剧呢?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先跟你说一声,看这事该怎么办?”
陈玉明点了点头:“李大哥,你这样处理是对的。你们定好晚上几点走?”
“七点。她在国贸大厦后门的广告牌下等我。”大李说。
陈玉明想了想说:“这事你先跟谁也不要讲。晚上七点,你准时开车到约定地点,如果不是恶作剧,那个携带贵重物品的于小蔓一出现,你就开车把她带到刑侦处。物品来路清楚,就赔礼道歉,马上放人;如果有问题,就拘留她。到时我在刑侦处等你。另外,我会通知管区派出所的民警加强对那一带的巡逻!放心吧,李大哥,不会有事的。”
陈玉明很郑重地与大李握手道别:“谢谢你,李大哥,咱们晚上见!”
到了晚上七点四十分钟左右,于小蔓和她携带的那个小皮箱已安然无恙地被大李带到了市中分局刑侦处。于小蔓直到出租车驶进公安局的大门时,还蒙在鼓里,以为大李是顺便到公安局讨个通行证一类的证件呐。
“大哥,出长途还要带证件吗?”大李把车停到公安局大院的停车场时,坐在后座上的于小蔓问。
大李没吭声,因为这时已有两个警察站在了车外面。
于小蔓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明亮的路灯下,当那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走进她的视野时,她的脸色就变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大哥你……你这么不讲信誉啊!”
大李感情复杂地扭过头去:“带着你的小皮箱下去,如果没事,他们会放你走,我就拉你去唐山;如果有事,那就怨不得我啦!”于小蔓像是没听瞳大李的话,仍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车外的警察只好拉开了车门。这一刻,于小蔓倒是显得很镇静,没有喊叫,也没有撕扯的动作,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女孩那样,顺从地提着一直放在身边的小皮箱下了车,被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慢慢地往前走去。
大李也下了车,站在车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当于小蔓走到公安局办公楼门口的高台阶上,突然扭过头,朝他张望时,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完全没有了干净利落完成任务后的快感。他捕捉到了于小蔓那带着不信任和怨艾的目光。为什么她的脸上始终看不到恐惧,看不到惊慌?难道是我弄错了?但愿是我弄错了,那样的话,她就安然无事了,我会做出补偿的,我可以豁出去,不要一分钱,把她送到唐山。
直到于小蔓和两个警察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里,大李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担忧在他的心头弥漫开来。他瞪大眼睛盯着人来人往的办公楼门口,从心底希望于小蔓能笑嘻嘻地提着她的小皮箱走下台阶,朝他跑过来。这想法尽管有点莫名其妙,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始终认为于小蔓不像个坏女孩。大李等啊等啊,然而,办公楼门口却始终不见于小蔓的身影。“她大概有麻烦了。”大李忧心忡忡地想。
大李终于失望地发动了汽车。当他开着车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时,身上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汉字显示是陈玉明的留言:谢谢你,李大哥!只这几个字,别的一句也没多说,可大李想知道的更多。于是,在经过一个公用电话亭时,他还是忍不住停车给陈玉明的呼机留言: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希望能在允许的情况下,告诉我一声。
陈玉明和等在办公室里的刑侦处处长郝杰等几个人,当着于小蔓的面,打开了那只小红皮箱。箱内的贵重物品让他们不由目瞪口呆。在箱子的上层,用一个花布袋装着那枚放在银制首饰盒里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下面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万元崭新的人民币。
更让陈玉明他们惊诧不已的是于小蔓的镇定自若。在他们从小皮箱里一件件取着这些扎眼的东西时,于小蔓只是表情冷漠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仿佛箱子里面的东西与她无关,她只是碰巧拣到这个箱子的。
然而,当陈玉明把小皮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摊在桌子上,边清点边让同事小耿登记时,于小蔓脸上的神情霍地变了,仿佛有一种声音将她从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中唤醒了,在陈玉明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她霍地站起身,朝着桌上的东西扑过去,然后,又用两手紧紧地将它们护在了胸前。
“不许动我的东西,它是我的!我的!”于小蔓边喊边哭了起来。
郝杰看着她,不愠不火地说:“没人拿你的东西,你看,我们一件一件都登了记,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说清楚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请你坐到椅上子上,我们好好谈谈。”
于小蔓这才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带着哭腔说:“是别人送我的。”
“是谁送给你的?他为什么要送给你这么多钱物?”陈玉明看着于小蔓,耐心地说,“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也可以不回答。不过,弄不清楚这些钱物的来源,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
于小蔓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郝杰把祖母绿戒指拿在手里,久久地端详着:“这枚戒指也是别人送你的吗?”
于小蔓抬起头,眼睛盯着郝杰手里的那枚戒指,半晌才说:“它也是别人送我的。”
“你能说出送你礼物的人的名字吗?”陈玉明问。“不能。”
“为什么?”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告诉你们。反正这些东西不是我偷的、抢的。”
这时,郝杰把他的属下赵立民叫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赵立民马上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
赵立民走后,郝杰让已做完登记的小耿把摆在桌面上的五十捆人民币全部锁进隔壁的保险柜里,并让他马上到档案室,取来有关档案材料。等小耿把钱拿走后,他朝陈玉明示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面对面地坐回到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于小蔓。此刻,他们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这个女孩遇上大麻烦了。这件看上去应由管区派出所处理的案子,很可能与刑事案件有了某种联系。郝杰已让赵立民通知被抢的老茂兴珠宝店老板马上到刑侦处辨认,如果这枚宝石戒指是老茂兴的货,那这个女孩就难脱干系了。
这时,小耿走进来,把一宗厚厚的案卷交给郝杰。郝杰将手里的戒指放到办公桌上,便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案卷来。
于小蔓仍在小声抽泣着。
“你今年多大了?”为了缓和一下气氛,陈玉明问道。“十……十七”
“于小蔓是你的真名吗?”
“我干嘛要说谎!”
“你是哪里人?”
“河北。”
“说具体点,河北什么地方人?”
“唐山!”
“家里都有什么人?”
“你问这干嘛?”
“不干什么,我只是想随便聊聊。”
于小蔓边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滴边说:“家里没什么人了。”
“你父母呢?”
“死了。”
“死了?”陈玉明停顿了一下,改变了话题,“你来白云干什么?”
“给人家当保姆。”
“你来了几年了?”
于小蔓开始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一年零十七天。”
陈玉明笑了:“这么精确啊!”
“我不会忘记的……”于小蔓突然打住了话头,怕冷似地打了个寒噤。
陈玉明不无同情地看着她。陈玉明正想继续问下去,这时赵立民从外面走进来说:“郝处长,老茂兴的田老板到了。”
“让他进来。”郝杰合上案卷,边说边站起身。他示意赵立民将于小蔓先带到隔壁的办公室,“给她弄点水喝,等她冷静下来再谈!”
于小蔓朝着已来到门口的田老板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她慢慢地站起身,又把无助的目光投向陈玉明。“去吧,一切都会弄清楚的。”陈玉明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女孩,充满了温情。
于小蔓这才跟着赵立民走了出去。
等于小蔓离开后,郝杰便让田老板到桌前去辨认那枚祖母绿宝石戒指。
高高瘦瘦的田老板弯着腰,从银制首饰盒里取出戒指,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戒托,借助桌面上的台灯光,反复地看着。
“这枚戒指是我们老茂兴的货,是一位富商白先生订做的结婚戒指,戒指的内侧刻了白先生未婚妻名字的缩写字母。这颗祖母绿宝石戒面价格昂贵,是南非宝石中的珍品。白先生的未婚妻在得知戒指被人抢走,还死了人后,认为很不吉利,居然和他分了手。”田老板抬起头,有些惋惜地说,“但愿这枚失而复得的戒指能让他们破镜重圆。当然,这得感谢你们警察同志啦!”
田老板说着,就把戒指递给陈玉明,让他看内侧刻下的字母。陈玉明看完后,不由感叹道:“做工真是精细啊!”
田老板边把戒指放进首饰盒里,边问郝杰:“你们是怎么找到它的?”
郝杰笑了笑,没有回答。田老板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郝杰让田老板回去准备好证件,明天来办理有关取货手续。田老板连连说着感谢的话,但陈玉明的心情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于小蔓再次站到郝杰和陈玉明面前时,人已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没有了泪痕。这大概是赵立民耐心开导的结果。
赵立民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拧亮了桌上的台灯,摆好了纸和笔,准备做记录。
这时,于小蔓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问:“我可以走了吗?”
陈玉明指了指她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说:“你先坐下,我们还有话问你。”
于小蔓瞪大眼睛看看正在阅读案卷的郝杰,又看看陈玉明,仍站着没有动,脸上却是一副很无辜的表情:“大哥,你们就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天都这么晚了,我还急着赶路呢!”
“可你必须说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陈玉明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口气分明在暗示她:说不清楚,你别想走。
“你让我说什么呢?这些东西真的是我挣的呀!”于小蔓像是又要哭了,薄薄的嘴唇一抽一抽地开始抖了起来。
赵立民却很有耐心地劝她先坐下,有话好好说。于小蔓这才无奈地坐到了椅子上。
陈玉明的口气又变软了,他像是同自己的妹妹拉家常那样,和颜悦色地问:“能讲讲你这一年是在谁家做保姆吗?”
不知为什么,于小蔓像是遭了霜打似的,蓦地低下了头,半天不说一句话。
“你的雇主的姓名,这也不能讲吗?”陈玉明依然轻声细语地问。看着于小蔓那张充满孩子气的娃娃脸,那孤独无助的眼神,他怎么也无法将她与犯罪联系在一起。
“我……我不想说。”
陈玉明久久地看着她,没有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赵立民抬起头问:“你在白云有比较亲近的人吗?比如,一个唐山老乡,或是原来的雇主什么的。”
于小蔓双唇紧闭,只是摇了摇头。
“普通的朋友呢?”
于小蔓仍然摇头。
“比较熟悉的人总有几个吧?”
对这个问题,于小蔓既不回答,也没摇头。
“我不明白你干嘛要这样做。这真的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在白云呆了一年多,用你的话说,还挣了这么多钱物,怎么会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呢?”陈玉明有些生气了,“你总不能生活在真空里吧,而这些东西也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于小蔓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玉明吃惊地看着她,赵立民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诧异万分地看着她。在说出这句话后,于小蔓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显露出的敢作敢当的神情,已大大超出了她的年龄,也不应该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在这样的境况下的反应。
正是于小蔓这突发的“豪情”把陈玉明震怒了,他浓眉紧锁,心肠一硬,冲她喊道:“于小蔓,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你有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他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首饰盒,“这枚宝石戒指是去年冬天遭抢劫的老茂兴珠宝店的货,在那起抢劫案中,珠宝店的保安被人杀害了……”陈玉明说到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于小蔓。
郝杰的目光也从案卷上移开,抬起头,打量着她。
但于小蔓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她先是咬了咬嘴唇,皱着眉想了半晌,尔后,像是没听明白陈玉明的话,嘴里喃喃自语着:“这怎么会跟抢劫案扯上了,你吓唬人!”说着,又孩子气地斜眼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已看穿了你的把戏。
陈玉明并不理会她那挑衅的目光,只是把那首饰盒冲着于小蔓晃了晃,不急不躁地说:“我不是吓唬你。刚才老茂兴的田老板已认出它来了。”
于小蔓凝神看着那个首饰盒:“它怎么会是抢来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你是从哪得到它的?”郝杰趁机换了一个方式问道。
“是我拣来的。”
“从哪儿拣的?”
“路上。”
“你又说谎了。谁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扔在路上,让你拣啊!刚才你还说是别人送的,这会儿又说是拣的。这枚戒指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你必须讲实话。不管它是谁送给的,这都是往火坑里推你呀……”郝杰故意放慢了语速,给于小蔓一个考虑的机会。
果然,有那么一会儿,于小蔓不吭声了,像是在思考,在权衡利弊。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化着,矛盾、不解、痛苦、决断……各种表情飞快地在她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无遮无拦地演绎着,尔后,仿佛有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地给予了她某些提示,至少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大声说道:“我说过,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干净的,我没偷也没抢。你们应该相信我。”毫无疑问,这枚老茂兴的戒指让她感到了不安,让她有些惊慌。
“我相信你为这些钱物是付出了代价的,也相信你不会去抢劫。可你不觉得你的所得超出了常规吗?”郝杰仍然慢条斯理地说。
于小蔓复又垂下眼帘,一言不发。陈玉明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赵立民合上本子,看着于小蔓。
“好了,咱们换一个话题。能讲讲你做保姆那家雇主的情况吗?”过了一会儿,陈玉明问。
“我不想说。”
“这可不是个好办法。假如你肯说出雇主的名字,至少他们能帮你澄清一些事实。”郝杰说。
在郝杰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于小蔓连连地摇着头。
“你不讲,我们也会调查出来的。”陈玉明有点生气了,“你不肯说出雇主的名字,是因为你箱子里的物品与他们有关。”
“不是这样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也不是他们送给我的。”于小蔓嚷了起来。
“那为什么你不能讲出他们的名字呢?”
“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陈玉明铁青着脸,不再问什么了。
于小蔓偷眼看着他。随之垂下头。这一刻,她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两眼困惑地凝视着铺了地砖的地面,仿佛从那上面能找到答案。
郝杰和陈玉明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对于小蔓说:“既然你什么也不想说,那你得在这里呆几天了。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告诉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于小蔓始终没有抬头,在她跟着赵立民走到门外时,迎面扑来的黑夜,让她不由用两手蒙住脸,绝望地低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