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衣知道少雨是代替夜子墨死去,一命换一命,是一种冷酷的活法。一个幼小的孩童见识的远比那个年龄应该承受的多。
夜子墨的每一次呼吸仿佛时刻在告诉自己,他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任何人都能想到当他知道少雨代替自己死去,代替自己遭受了鞭尸,烹煮,死后化作恶犬里的食物,他自己是多么的绝望与愤懑。少雨的死是扎在他内心里的一根银针,每次一触碰,就让自己遭受锥心的痛苦。
一个人连自己的存亡都不能决定的时候,是可悲到骨子里的。
他的所有的亲人那一天几乎都离他而去,母亲,父亲,自幼陪伴的少雨,随着年龄的增大,时间会冲淡许多的悲伤,却让一个男童成长为运筹帷幄的少年。越是聪明,越是满腹经纶,对当年的灭门大案就越是能剖析得清清楚楚,深到骨髓。
牧衣希望,他的墨郎要是能和莹儿一样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夜子墨说道:“什么都找不到了,我们只能为他立一个衣冠冢。”
“等到有空,我们一起去祭拜他?”
“好。”
小松鼠似是听懂两人的言语,安静下来,趴在夜子墨的脚边,轻嗅着什么。
“我离开后,在森林里救了它。”
前尘往事:
夜子墨缓缓睁开眼。发现天已经暗了,暗的昏沉,没有一点光亮,就像人的心死了一样,静谧的让人麻木。
多希望一切是梦,他“真”的死了。
此刻的他,无比的安静,安静的让所有人害怕。
少风爬过来急切的召唤他:“少主,少主。”
夏侯仁走到夜子墨的身旁,把了一下脉,确定没有事后,才放下心来。
夏侯仁问道:“你准备死了么?”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没有办法能真正救他,但他要竭力说服他,活下去。
白羽直接抛出睛天霹雳道:“少雨死了,你又没死。”
夜子墨闻声观察了一遍周围,反应慢半拍的发现,少雨不见了,少风穿着少雨的衣服,一身泥泞的看着自己。。
少风低垂着脑袋半跪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吭。今天他们都经历的太多,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夏侯仁瞪了一眼白羽,再明显不过的让他闭嘴。
白羽不是夏侯仁的随从,顶多算是同僚,有自己的想法。毒蛇的接着道:“他死了,为了你。你这样好意思?”
夏侯仁忍无可忍直接对白羽道:“闭嘴能死吗?”
夜子墨在听到少雨为自己死后,早就已经听不到两人争吵的声音。耳鸣,眼瞎,头晕目眩。少雨为他死了。整个人感觉冷到几点,怨愤到几点。他的少雨有什么错,他们家有什么错。凭什么他们日月堂要经历这些。凭什么。
少风看他整个人阴沉的盯着一棵树,忙劝解道:“自愿的。”
夏侯仁看到此刻的夜子墨,忙回过身,道:“想哭就哭吧,陌儿。”说罢,就要抱一抱他。
夜子墨被夏侯仁抱在怀里,没有哭,没有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孩子眼里的漫天银河消失了,心里的那座山随着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山崩地裂。夜陌死了,死在了那个血腥的夏天,死在了六月六这个本该吉祥的日子。一个全新的夜陌来了,黑夜里逆风的骑士诞生。
夜子墨擦干脸上所有的泪痕。仿佛变了一个人般,道:“我一定为你们报仇!”
夏侯仁看着眼前的男孩,一脸的担忧,他怕,他怕他成为一个满手血腥,手拿屠刀的刽子手。他的母亲定然会难过的。
夜子墨仿佛看透他一般,眼神笃定的看着他道:“我就是我。不是无面。”
白羽看着眼前的少年,明白他长大了。
这时,夜府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的点亮了半山腰。远在山脚的少风顺着视线看到一切。喊道:“夜府着火了。”
夜子墨瞳孔里映现出一幅画。一片黑沉沉的山林中,显现着一点狰狞的红,那点红冒着浓浓的黑烟,远处都能看到那黑烟直冲云翔几丈高,随着夏日燥热的风,即使相隔甚远,仿佛也能感受到烈火焚烧的痛处,想到罗刹兴奋到扭曲的嘴脸。
这个夏天的风真的是太灼人了。
他的家被烧了,他们什么都没有放过。夜子墨强迫自己转过脑袋,不去看背后滔天的大火,眼里燃起滔天的怒意。
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会使你强大。
白羽问道:“你们怎么办?”
家都没了,你们能干什么。
夏侯仁直接道:“去我那。”
夜子墨看着夏侯仁,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让别人也家破人亡么?无面不会放过他,他更不会放过无面。仇恨多大不能席卷到无辜的人,何况是娘疼爱的师弟。一旦复仇,自己就不仅仅是自己。
夏侯仁让夜子墨再考虑考虑,明早再回答他。
夜子墨走到一边与少风商量。
白羽看着夏侯仁忍不住道:“你何苦找麻烦?”
“你已经不知道,真情有多可贵。”说罢,添了添柴火,火焰映在他的脸上,有种世态炎凉。昔年爱兵如兄弟的战神,此时此刻早已经在偌大的皇宫里,被权利与地位磨砺的圆滑事故,体会不到真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他自己竟然还有脸还说别人,自己这不才刚刚及时止损吗?夏侯仁忍不住自嘲起来。“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此时才真正明白其含义。
时间飞快的流逝,大火肆无忌惮的蔓延着,从黑天到白天。众人一夜未眠,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直至坐到天明。
新的一天开始了。
当天边第一缕曙光射入林间,一切都那么真实的呈现在眼前。
夜子墨与与少风对着夏侯仁郑重的行跪拜礼,表达两人九死一生的谢意。夏侯仁连忙扶起二人。这样怎么能行,他亏欠的远比自己做的多太多。
白羽眼神忽晴忽暗的变化着。
夜子墨抬起头,继续跪在地上道:“感谢师叔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什么报不报的,我说,不用报。”
夜子墨握着夏侯仁的手,将母亲的遗物轻轻放在夏侯仁的手中。用力握着他的手,不许他送回,继续道:“师叔,收下吧。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个能上台面。你就收下吧。”
夏侯仁拿着玉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该怎么拒绝这个孩童,已不知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鬼使神差的回答:“我先替你保管。”
“当然,娘定然也会高兴。”
白羽见不得让人潸然泪下的场面,直接介入道:“婆婆妈妈,赶紧。”
少风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白羽,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他。
夜子墨拽着少风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白羽说的其实没有错,越是啰嗦越是危险。而越是柔弱,越是任人宰割。
夏侯仁知道夜子墨不会和自己回去。
陌儿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永远都不愿意给别人惹麻烦。
夏侯仁跑到他的身边,将出发之前满身携带的药瓶,系数给他,并且叮嘱用量疗效。这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的事。
“陌儿,师叔永远是你是师叔,夏侯府也是你的家。”
“谢谢师叔。”说罢,与少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夏侯仁的视野里,林林总总的花草树木挡住他远处眺望的视线。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夜子墨手里握着那个药包,就像是拿着千斤顶般,总感觉每走一步都要喘不过气来。患难见真情,这是他的全部家产。未来的路,望不到边,前方就算是荆棘丛生的万鬼窟,他都不能再畏惧。
他的眼泪已经流光了。
“少风,你怕么?”
“不怕。”
“我会保护你,永远。”
两个人举起拳头,相互碰撞,仿佛就什么都能过去。
忽然两个人听到前方的一棵一人合抱粗的树后,传来低微的窸窣声。少风登时将剑横在身前。两个人紧张的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左右包抄起来,闪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只大松鼠,她的身后拖着一道深红的血迹,远远望不到尽头。
只见一只松鼠妈妈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幼崽,跌跌撞撞的向着他们移动着,挣扎的躺在地上仍旧不停地向前爬行,周身浴血,好像是刚从森林里杀出来的自己一样。
松鼠妈妈可怜的望着对她来说的救命稻草,仿佛在殷切的诉说着救救我的孩子。小家伙在她的脖子上有些安详的睡着。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松鼠妈妈缓缓的闭上眼睛,最后一滴眼泪自眼角流出,松鼠妈妈去世了。看着这一幕,夜子墨静静地走到松鼠母亲的身边,将小松鼠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就好像安慰着同病相怜的自己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害的它没有了家,或许不是,可这就是天注定了,他要收养它。
少风与夜子墨埋葬了小家伙的母亲,向着森林深处继续前行。二人一鼠斑驳的影子投在草地里,袋鼠妈妈坟头一朵浅红的花骨朵正在含苞待放着,准备冲破浑身的桎梏,盛开在这个燥热的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