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巴人们驾着龙舟,一遍捕杀河中各种种类的“龙”,一遍祭祀龙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家人平安健康。
后世所谓的升官发财,此时的人们是没有这方面的渴盼的,因为即便“郡县制”之中的郡县,里面的官吏,其实也并非是一般人所能够担任的它的基本需求就是爵位。
而能够拥有对应爵位的人,最起码都已经是衣食无忧,看得见上升门路的,还用得着求这种虚无缥缈的野神来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吗?他们求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做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交换。
鞠子洲带着徐青城和争流,三人一起在江州县周边一个临水的小村子住了下来。
很巧,他们所居住的下柯村,距离初入江州县时候鞠子洲所遇到的那位名为兰箬的女顾客所住的上柯村是很近的。
也因着两村相距实在近,鞠子洲搬来时候,着实的被她打趣了一番。
“你这人,怎么跑来我邻村这里住了?莫不是中意了我了?”她笑着打趣:“能帮我刻一些字吗?”
“那要看刻什么字。”鞠子洲笑嘻嘻说着:“而且刻字是要收费的!”
“钱你放心吧。”提到钱,兰箬颇有一些豪气:“不会少你的辛苦的。”
徐青城上下打量兰箬,有些惊奇:“没想到这穷乡僻壤里头,竟还有这般的美人!”
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约近七尺,婷婷袅袅,身姿婀娜,面容虽有些劳作的辛劳痕迹,却青春满面,肌肤白里透红,着实的是个美人胚子。
当然,就这个时代而言,她已经是一名成年的美人了。
“穷乡僻壤就不能有美人了吗?”兰箬笑嘻嘻的:“你是有多瞧不起穷苦地方啊?”
“倒也并不是瞧不起穷苦地方,而是说,我以为,这穷苦地方里,即便女子,也是要日日辛劳务农顾家的,一作辛劳之事,美人质地便由细嫩玉石变作了粗砺砂石,即便有美人,长成之后,似你这般的美人自然也就没了!”徐青城欣赏地在兰箬身周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你看上去倒是一点也未受风霜的样子。”
“嘁。”兰箬骄傲地扬起修长的颈子:“我倒也并不是未曾受过风霜,只是我天生的好容貌,又有阿嫂保护,少历风霜,容貌自然也就很好。”
“天生丽质嘛。”鞠子洲把观察记录誊抄下来,稍微整理,而后建议道:“其实依我之见,你问我买刻字,倒还不如自己学一学识字,这样以后你想要写什么,便可以写什么,还不用付钱,不是很好吗?”
兰箬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轻蔑打量鞠子洲:“学识字?”
“是啊。”鞠子洲点了点头:“简单地认识一些字,难度并不高,而且对你以后也是很有好处的!”
“我学识字,谁来教?”兰箬不屑问道:“即便有人肯教我,那么束脩要多少钱?我去学认字,兄长又去打仗了,阿嫂还要看护家中孺童,那我家中的活要谁人来做?”
认字,相当程度上代表了需要脱产,需要花钱,一般人家的家庭经济条件,是不足以支撑这种活动的。
兰箬的大脑相当清醒,并没有因为鞠子洲的提议而太过激动。
鞠子洲叹气:“我倒是可以教授你,也收不了几个钱,并且我的教授方法比较特殊,根本不需要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兰箬将信将疑:“真的?”
“那是当然啦!”徐青城笑嘻嘻说道:“你这么漂亮,就算是鞠先生不肯教,我也肯定会教授你的,而且不要你的束脩!”
兰箬听着徐青城的话,狐疑看着鞠子洲:“你别是对我有想法吧?”
鞠子洲摇了摇头:“放心吧,我对你这种小孩子没兴趣。”
“小孩子”徐青城惊呼:“鞠先生莫不是好人妻?”
鞠子洲无语。
争流有些不开心,从旁边跑过来一脚踩在徐青城脚背上。
立刻,徐青城抱着自己的脚,单脚跳来跳去,直呼“疼疼疼”。
“对我没兴趣你还肯教我?”兰箬更加戒备了,她退了一步:“你不是对我阿嫂起了色心了吧?你要同我强阿嫂?”
徐青城正跳着喊疼,听到这句话,一脸迷茫地放下了自己的脚,看着兰箬。
“没有这个心思。”鞠子洲摇了摇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做调查,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
“那你教我是为了什么啊?”兰箬很是好奇:“总得有个理由吧?”
鞠子洲摇了摇头:“非要说理由的话,我是觉得,你比较有观察价值。”
“观察价值?那是个什么东西?”兰箬不解。
“什么也不是。”鞠子洲笑了笑:“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而已,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兰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的答案呢?是跟我学习,还是不学?”
“我不学!”兰箬脆生生说道。
说完,从自己颈间、臂弯摘下了几只护符。
两个牙齿护符,一个铜板护符,两个桃木板护符。
“帮我都刻上字吧,多少钱?”兰箬将护符递给鞠子洲。
鞠子洲随口说道:“五个护符,十五钱,不过量大,就给十钱吧。”
说着,鞠子洲慢慢悠悠地刻起字来了。
“十钱”兰箬从自己身上拿出了钱袋,取出十钱,递交给鞠子洲。
鞠子洲摆了摆手:“交给他吧。”
徐青城立刻识趣地接过兰箬手里的钱。
兰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疑惑看着鞠子洲:“你好像不是太在意钱啊。”
徐青城咧嘴笑了笑。
鞠子洲怎么可能在意钱?
真的在意那东西,留在咸阳城里,他想要多少钱没有?
可他跑了出来。
一个简单拙劣的借口当作理由。
辞却了咸阳城里唾手可得的锦衣玉食也不能说是锦衣玉食。
因为那些东西,徐青城没见鞠子洲享用过。
眼前的十钱,或者十五钱,对于鞠子洲而言,意义都不大。
徐青城笑着将十钱塞进自己钱袋里,按着怒目而视的争流的脑袋,语重心长说道:“鞠先生是怕拿钱的,我替他拿着钱,是他自己也心甘情愿的事情。”
然而争流并不理会他,只是想揍他。
争流当然是揍不到徐青城的,所以他的怒目而视没有意义。
徐青城得意洋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吞吞地喝着,看着鞠子洲认真在护符上雕刻字迹。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很工整的话,但并不合乎言语的韵律,甚至读起来拗口。
而且,这种话,不像是鞠子洲会写的。
“这两句话辞倒是挺不错,就是拗口,别扭。”徐青城说道。
“这是别人的诗。”鞠子洲说道:“是不是很奇怪?”
“这是诗?”徐青城纳闷:“怎么还有这样的诗?”
这诗句是唐诗,在唐代,是韵律合仄,琅琅上口的,但在此时嘛,就比较拗口,尤其是,格式上,不抒发性情,严格的对照,在表达上有了类似排比的增强,但作为诗句,却显得格外无趣。
“就是有这样的诗。”鞠子洲凿刻完一个,紧接着又是另一个。
五个护符都刻完,兰箬瞧着那护符上颇具美感的字,喜滋滋说道:“谢啦,我家里还有活要做,就先走了!”
说着,她戴上护符,立刻逃走。
鞠子洲实在太怪,她摸不透鞠子洲的想法,因此不想久留。
凿刻完之后,徐青城问道:“今日下柯村有集市,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也好。”鞠子洲放下刻刀,牵了争流的手:“走吧,我们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