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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知识阶层之外,大众文化继续存在。在城市以及工业区外的世界,文化上的变化微乎其微。19世纪40年代的歌曲、节日、服饰、大众装饰艺术的图案、颜色、风俗的格调,处处都保留了1789年的主体风格。工业以及日益发展的城市开始摧毁这一切。没有人能以原本居住在村庄里的方式居住在工厂城镇之中,整个文化的复杂体系,必然随着将其凝聚而且定型的社会结构的解体而崩溃。人们犁地时唱歌,不犁地时就唱不出来;如果还唱得出来,也不再是一首民歌,而是别的歌曲。移民的思乡之情,使古老的风俗和民歌能够在背井离乡的城市之中继续保留,甚至还增强了其魅力,因为它们能减轻流离失所之苦。但在城市以及工厂之外,双元革命仅仅改变了,更确切地说,破坏了古老乡村生活的残余,特别是在爱尔兰和英格兰的某些地区,古老的生活方式已到了不可能再存在下去的地步。
实际上,即使是工业社会的变革,在19世纪40年代之前,距离完全破坏古老文化的程度还很远;不仅如此,在西欧,手工业与制造业已并存了几个世纪,进而发展出一种半工业的文化模式。在乡下,矿工和织布工人用传统的民歌表达他们的愿望与不满,工业革命不过是增加了他们的人数,使他们的感受变得更加敏锐。工厂不需要劳动歌谣,但是各种伴随经济发展的活动需要歌曲,并且以古老的方式加以发展。大帆船上的水手所唱的起锚歌,就属于19世纪前半期“工业”民歌黄金时代的作品,类似的还有格陵兰岛捕鲸人的歌谣、煤矿主人和矿工妻子之歌,以及纺织工人的怨歌。在前工业时代的城镇,手工业工人以及家庭代工发展出一种强烈的识字扫盲文化,新教各派与雅各宾的激进主义,在此互相结合或彼此竞争,以激励自我教育。两派的代表人物分别是班扬(Bunyan)、加尔文和潘恩、欧文。在图书馆、小教堂、学院以及工匠“幻想家”用以培育花卉、犬狗以及鸽子的花园或鸟园里,充满了这类具有技艺的自力战斗团体;英格兰的诺威治不仅以其无神论的共和精神闻名,而且还因金丝雀而闻名。(“还有一所古老的房子矗立在那里,经受着种种风风雨雨”,霍纳〔Francis Horner〕1879年写道,“在城镇的僻静之处,过去曾有花园——往往是属于花商的。在一扇出奇狭长明亮的窗户边,有一个手织工在织布机后面工作,他能将窗外的花朵和他的织物同时尽收眼底——他将劳动与快乐融为一体……然而,工厂取代了他耐磨的织布机,砖瓦建筑吞噬了他的花园。”)但是古老民歌对工业化生活的适应,未能(在美国除外)承受住火车以及钢铁时代的冲击,因此没有幸存下来;而古老的技艺就像由古老的亚麻纺织工人组成的邓弗姆林区那般,同样挨不过工厂和机器的发展。1840年后它们纷纷凋敝。
至此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大量代替古老文化。比如在英国,纯工业化生活的新模式,直到19世纪70-80年代才充分显现出来。因此,从古老的传统生活方式发生危机到被完全取代的那段时期,在许多方面都可说是这个劳动贫民的悲惨世纪当中最暗淡的时期。无论在大城市还是小社区,都没有发展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众文化模式。
的确,大城市特别是首府,已经拥有用来满足穷人或者“小人物”文化需求的重要机构,尽管常常——足够典型地——也是为了满足贵族阶级的文化需求。然而,这些包含在18世纪发展主流之中的机构,它们对大众艺术演进所作的贡献却常常被忽视。维也纳郊区的大众剧院、意大利城市中的方言剧院、通俗歌剧(不同于宫廷歌剧)、即兴喜剧、巡回演出的滑稽剧、拳击、赛跑,或者西班牙斗牛(它的原始形式具有骑士风范,主斗牛士骑在马上;徒步格杀公牛的创新规则,一般认为是始于 18世纪伦达[Ronda]的一个木匠。)等通俗表演形式,都是18世纪的产物;附有插图的单面印刷品和小本故事书的出现或许还更早些。大城市中真正的都会娱乐新形式,是小旅馆或小酒店的副产品,它们日益成为劳动贫民在其社会瓦解过程中,寻得世俗慰藉的泉源,日益成为习俗与传统仪礼的最后城堡,并因技工行会、工会和仪式化的“互济会”的存在,而得以保存和加强。“音乐厅”和舞厅脱胎于小酒馆,但在1848年前,它们还未大量涌现,即使在英国也是如此,尽管在19世纪30年代已初露端倪。大城市娱乐的其他新形式则起源于集市,经常都会伴随着走方卖艺者的演出。在大城市中,这些形式永久固定下来,即使是19世纪40年代,在某些大街上,杂耍、戏剧、沿街叫卖的小贩、扒手和街头推车小贩仍混杂在一起,为巴黎的浪漫派知识分子提供了灵感,也为大众提供了娱乐。
大众品位也决定了那些为回应穷人市场而生产的工业商品,它们几乎都不带有个性化的形式与包装,例如纪念英国国会改革法案通过的罐子;横跨威尔河(Wear)的大铁桥,或航行在大西洋上的壮观三桅船;充满着革命激情、爱国主义或臭名昭著罪行的通俗印刷品;还有城市贫民买得起的少量家具和衣服。但是,总的看来,城市,特别是新兴工业城市,还是一个贫瘠可怕的地方,其为数不多的福利设施——开阔的空间和假期——逐渐因有损市容的建筑物、毒害生灵的烟雾,以永无停顿的强制劳动而减弱,运气好的话,偶尔可借中产阶级严守安息日的习惯而得以加强。只有在主要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新煤气灯和橱窗里陈列的商品,才为现代城镇的夜晚先行涂上了一层斑斓的色彩。但是,现代大城市和现代城市的大众生活方式,要到19世纪后半期才得以产生。首先是破坏占上风,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种破坏也只是略受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