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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本来的情况而言,1789年的世界绝对是一个乡村世界,这是一个基本事实,谁若没认清这一点,就不能说是认识了这个世界。像俄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巴尔干半岛上的那些国家,城市从未特别繁荣兴旺过,农村人口占总人口的90%-97%,在有些地方,城市虽然已经衰落,但城市的传统依然很强烈。即使是这样的地区,乡村或者说农业人口的比例也特别高。据我们所掌握的估计资料,在意大利北部的伦巴第(Lombardy)地区,农村人口占85%;在威尼斯,农村人口占72%-80%;而在卡拉布里亚(Calabria)和卢卡尼亚(Lucania),这一比例则提高到90%以上。事实上,除了某些工商业非常繁荣的地区以外,我们很难找到农业人口少于总人口五分之四的欧洲大国。即使以英国而言,也是直到1851年,城市人口才首次超过农村人口。
当然,“城市”(urban)这个词的涵义模棱两可。按照我们现代的标准,1789年时,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为大都市的欧洲城市只有两个:伦敦和巴黎,它们的人口分别为约100万和50万。人口在10万或10万以上的城市大约有20个,其中,法国有两个,德国两个,西班牙大概有四个,意大利大约有五个(地中海沿岸地区传统上是城市的故乡),俄国两个,葡萄牙、波兰、荷兰、奥地利、爱尔兰、苏格兰和土耳其的欧洲部分各一个。我们所谓的城市,还包括为数众多的地方小城镇,大部分城市居民实际上就是生活在这种小城镇里。小镇的中央是教堂广场,四周耸立着公共建筑和贵族宅邸,人们只需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从广场走到农场。1834年是本书所述时期的后半段,当时奥地利有19%的人生活在城镇里,但即令在当时,城镇人口的四分之三依然是居住在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城镇里,约有半数生活在人口规模2000-5000的小城镇。这些就是法国的短期雇工们在其法兰西之旅(Tour de France)时漫游过的城市。由于随后几个世纪的萧条停滞,这些城镇16世纪的外貌就像琉璃中的苍蝇一样,被栩栩如生地保存了下来,它们所呈现的宁静色彩,正是唤醒德国浪漫诗人抒发其热情的背景。在西班牙,大教堂的塔尖高高地耸立在小镇上;在这些泥泞的城镇里,哈西德派(Chassidis)的犹太人崇拜他们神奇的犹太教教士,而正统的犹太人则在这里为神圣法律中的细微末节辩论不休;果戈里(Gogol)小说中的钦差大臣赶车入城,来这里恐吓富贵之人,而乞乞科夫(Chichikov)则在这里思索购买死者灵魂之事宜。但是,满腔热情、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们也是来自于这样的城镇,他们发动革命或赚取第一笔财富,或者既是革命者又是大富豪。罗伯斯比尔来自于阿拉斯(Arras),巴贝夫(Gracchus Babeuf)来自于圣昆丁(Saint-Quentin),拿破仑是阿雅克修(Ajaccio)人。
这些地方城镇虽然很小,却依然是城市。真正的城里人头脑灵活而又见多识广,他们瞧不起那些来自周围乡村四肢发达、行动迟缓、无知愚钝的乡下人。(从当时世界注重实际之人的标准看来,死气沉沉的乡间城镇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德国很多通俗喜剧对待偏僻闭塞的小镇[Krahwinke]就像对乡下佬[显然他更土气]那样,严厉地大肆嘲讽。)城乡之间,确切地说,在城市职业和农业劳动间的界线是十分清楚的。在许多国家,靠着税务壁垒,有时甚至是旧城墙硬把两者区分开来。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比如在普鲁士,政府急于把纳税人置于适当的监督之下,想方设法把城市活动与乡村活动实质上完全分隔开来。即使在行政管理上没有做出如此严格区分的地方,人们通常也能从外貌上认出他是城里人还是农民。在东欧的广阔大地之上,城里居民就像是一个个漂浮在由斯拉夫人、马札儿人和罗马尼亚人组成的汪洋大海中的日耳曼人、犹太人或意大利人的小岛。即使他们具有同样的宗教信仰,属于同一民族,城里人的外表与周围农民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不一样,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一样。的确,除了从事室内体力劳动和手工业劳动的人以外,城里人多数个子较高,尽管他们的身体也许比较纤弱。(例如,1823-1827 年,布鲁塞尔[Brusse]城里人的平均身高要比附近农村高出三厘米,在鲁文[Louvain],城里人比农村来的人平均高两厘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大量的军方统计资料可资佐证,尽管所有资料都是19世纪的。)他们的思维敏捷,文化程度较高,他们可能,而且肯定为此而自豪。不过,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与农村人一样封闭,他们不了解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其愚昧无知的程度与农村人也没什么差别。
地方上的城镇实际上仍然从属于所在农村的经济和社会,它靠周围的农民和靠自己的劳作维生(除了极个别的例外),此外几乎别无生活来源。城市里的专业阶级和中产阶级通常都是谷物和牲畜交易商、农产品加工者、律师和公证人(他们为拥有土地的贵族,处理其财产事务或无休无止的诉讼。)、商人-企业家(他们为农村中从事纺织的人提供原料和收购产品),以及颇受人尊敬的政府代理人、贵族及教会人士。城里的手工业者和店主为附近农民以及靠附近农民维生的城里人提供服务。地方小城镇在中世纪晚期有过一段黄金时代,但从那以后,它已经令人悲哀地走向衰落。它不再是“自由市”或城邦,不再是为更广大的市场提供产品的制造业中心,不再是国际贸易的中继站。由于它的衰落,它便越来越顽固地坚持它对市场的地方性垄断,庇护市场,排斥一切外来者。年轻激进分子和大城市居民所嘲笑的那种地方主义,主要便是从这种经济自卫运动中产生的。在南欧,乡绅有时甚至是贵族都居住在小城镇里,他们靠地租维生。在德国,有无数小诸侯的领地,本身不过是一些大庄园,诸侯领地上的官僚靠着从老实本分的农民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满足诸侯殿下的欲望。18世纪晚期,地方城镇可能仍是一个繁荣而发展中的社会,尽管主宰城市风貌的是带有古典或洛可可式风格的石砌建筑,但它们依然是西欧部分地区的见证。它们的繁荣系来自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