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许你放纵

宋清漪的害怕并不是莫名其妙的。

她和程逸第一次相伴到奶奶家来,程逸还买了礼物,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绅士风度。

陈奶奶招呼着他们吃饭,宋清漪也去帮她的忙,三人的晚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但宋清漪心里总绷着一根弦。

饭后陈奶奶去厨房洗碗,宋清漪也跟着进去,一个人洗一个人摆,两人做的有条不紊。

陈奶奶给宋清漪递过一个碗,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宋清漪只当没听到,将碗码的整整齐齐。

一片静寂之中,陈奶奶终于开口,“阿清,你昨天发新闻了?”

宋清漪心里咯噔一声,但只是笑了下,“是。”

“新发型挺好看的。”陈奶奶又说。

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句话,宋清漪却品出了些别样的感觉。

她低着头,略带敷衍的应了声嗯。

陈奶奶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奶奶知道你受委屈了。”

“嗯。”宋清漪一边应着一边把碗放过去。

陈奶奶望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宋清漪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着。

厨房里灯光昏黄,安静的氛围好似是凌迟的前一刻,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明知前面是一条死路,但大家都在等着,万一会有回还之地。

就在百分之百的选项中等待百分之一的希望。

良久之后,陈奶奶甩打破了这寂静,“阿清。”

“嗯?”宋清漪抬头看向她,目光澄澈。

“你能放过陈铎吗?”陈奶奶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红着一双眼睛,随时都要流下泪来。

宋清漪不知怎地,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一晚上的提心吊胆、妄加揣测终于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

她看着陈奶奶笑,“奶奶,您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陈奶奶慌张的去抓她的手,那双粗粝的手冰凉,还带着几分颤抖,还未开口,陈奶奶的泪便落了下来。

“奶奶知道你委屈,陈铎他也确确实实做错了,但奶奶没办法看着他把前程都毁了啊。”陈奶奶哽咽着说。

宋清漪抿唇,一言不发。

她没哭,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只是面无表情的问,“奶奶,陈铎和你说什么了?”

“他……”陈奶奶哽咽着,“他说你现在要是把一切都说出来,他的事业就都毁了。”

“他再也不能演戏了。”陈奶奶抹了一把泪,“你也知道,他自小就喜欢这个,也托了你的福,他才能做了这一行,现在有这些成就,但他说,要是你多说些什么,他的一辈子就都毁了。”

明亮的厨房里,佝偻的老人悲戚的说着,宋清漪在沉默良久之后问道:“奶奶,您觉得我会难过吗?”

陈奶奶顿时噤了声。

她红着一双眼,浑浊的双眼此刻显得无比可怜,两人四目相对,她忽然捂住眼睛,朝着自己大腿拍了一下,“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一个是亲孙子,另一个也是自己极为喜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哪一个她都舍不得被伤害,只是现在……怎么就走到这种境地了啊。

陈奶奶抹掉眼泪,嘴皮子哆嗦了许久,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宋清漪看向她,伸手抚上她眼角的皱纹,她咧嘴笑了,“奶奶,是不是只要我不诉苦,你们就都觉得我不会疼了呀?”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带着几分悲凉。

“奶奶,我也是个人呀。”宋清漪说。

陈奶奶捂着眼睛哭到泣不成声。

在印象之中,除了陈爷爷刚走那会儿,陈奶奶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宋清漪知道陈奶奶很难做,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退缩。

起码要摆正自己的立场。

陈奶奶哭过之后,扯了张纸擦掉泪直勾勾的看着宋清漪,“阿清,奶奶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做了。”

“奶奶,您别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宋清漪平静的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陈奶奶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下,“阿清,你真要让陈铎身败名裂么?”

宋清漪拿开陈奶奶的手,“这不是我让不让,是他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在这个曾经充满温情的厨房里,陈奶奶沉默良久,最后扭回到料理台前,拿了一块抹布边擦边掉泪,“造孽啊。”

宋清漪没说话,只是听着。

几分钟后,陈奶奶忽然问:“要是你把他揭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呢?”

宋清漪想了想道:“应该只是声誉下跌吧,可能会损失一些钱,多一些骂他的人,会掉粉。”

半点没有隐瞒。

陈奶奶听了只是沉默,把料理台擦完之后,她打开水龙头清洗抹布,在涓涓水流声中,陈奶奶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陈奶奶背过身去。

宋清漪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看到了她从鬓边生出的白发,岁月从未饶人。

“奶奶,我先走了。”宋清漪低声道。

奶奶背着她点头,却在她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开口:“阿清啊,奶奶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这一次,就当奶奶求你。”

宋清漪的手紧握着门把,手背青筋爆起,她舔了舔唇,“奶奶,是认真的吗?”

陈奶奶默了会儿,哽声道:“奶奶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但我毕竟是他奶奶啊。我没办法……没办法看着他真的毁了。”

话说完,陈奶奶的背影更佝偻了些,宋清漪竟能看到她红了的耳朵。

她站在那里,百般不是滋味。

良久的沉默之后,宋清漪听到自己说:“为什么你不是我奶奶呢?”

陈奶奶说:“我一直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清漪打断,“就这样吧。”

说着便出了门。

程逸见她出来,把手机放回兜里,朝她走过来,宋清漪却拉了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怎么了?”程逸低声问了一句。

宋清漪没答。

一直走到电梯里,宋清漪忽然转身,紧紧地抱住了程逸。

程逸僵了下,却在片刻之后回抱她,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

“我在呢。”

“别难过了。”

宋清漪把头紧紧埋在他怀里,眼泪悉数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一直到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她也没能停止。

程逸也不动,就任由电梯上上下下,不停有人进来,也不停有人好奇的看着他们,程逸的手却始终在宋清漪头上,一下又一下。

宋清漪很少会有这种时刻,无比热烈、恳切的渴望拥有一个怀抱。

在这里,有她的避风港,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十分钟之后,宋清漪从程逸怀里抬起头来,妆都花了,红肿着眼睛哽咽道:“带我回家吧。”

程逸低头给她悉心整理了刘海儿,从兜里拿纸给她擦掉眼下的脏污,拉着她的手从电梯里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宋清漪靠在车窗边闭上眼睛假寐,奶奶的话总在她脑海里盘旋,而她总不合时宜的想起在迁宿巷里的日子。

天那么蓝,云那么淡,风也很温柔。

奶奶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在这场血缘的较量里,她终归还是输了。

**

明亮的厨房里,老人佝偻着身子从兜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的摁了号码。

铃声响了几秒,便有人接起。

陈铎喊:“奶奶。”

“别叫我奶奶了。”陈奶奶哽着声音,“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阿清……阿清……你不配啊陈铎!”

“奶奶。”陈铎急忙喊她,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陈奶奶把手机关机,放在厨房里,慢悠悠的挪到房间里,打开角落的那个柜子。

里面都是些旧衣服。

阿清小时候穿的花格子衫,戴过的蝴蝶发卡,她喜欢的糖纸,叠好的千纸鹤,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那儿。

陈奶奶坐在地上,抱着一堆旧衣服哭得像个孩子。

**

回家之后,宋清漪先去房间洗了个澡,氤氲的雾气飘散在浴室里,她把整个人都放空,等到心情调节的差不多了,她才出来。

程逸坐在客厅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富有节奏的敲茶几角落。

宋清漪过去从后面抱了他一下,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湿发垂在他肩膀上。

程逸扭头看她,宋清漪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程逸笑着起身,去卫生间拿了吹风出来,给她把头发吹干,然后将吹风放回去,出来的时候宋清漪手指间已经夹了一根烟。

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还未点燃。打火机放在茶几上,她眸子里一片清明,只是直勾勾盯着打火机的方向,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程逸坐到她身边,宋清漪扭头冲着他笑,嘴角咧开,带着些讨好的往他身侧坐了些。

程逸凑到她嘴角闻了下,低声道:“喝酒了?”

宋清漪伸出一根手指,比着指甲,“就一点点。”

程逸轻笑,“想抽烟?”

宋清漪点头,尔后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猝不及防的凑到他嘴边吻了下,“你说的,想要烟就亲你一下。”

程逸目光深邃,两人四目相对,程逸逐渐低下头,朝着她吻了过去,逐渐攻城略地。

许久之后,程逸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从桌上拿过打火机。

啪嗒。

打火机的光在宋清漪的眸中燃起。

尼古丁的味道在房间里飘散,程逸安静的坐在她旁边,等着她开口。

一支烟燃到一半,宋清漪不过才吸了一口,更多时候还是让它燃着,她目光空洞的望着某一个定点,在烟雾缭绕中,她连这个世界都看不真切。

房间里是久违的可怕的沉默。

良久之后,宋清漪才开口道:“想听故事吗?”

程逸把头偏过去,在她肩膀处蹭了下,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愿闻其详。”

“我五岁那年,爸妈开始吵架的。”宋清漪的声音很平静,似是在述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但程逸去拉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明明是夏天,家里温度极高,她穿着长袖睡衣,手心的温度却冷的吓人。

程逸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不疾不徐的捏着她的手指。

“我每天早上起床会自己煮方便面吃,我够不到料理台,只好自己踩着凳子添水,等水开,煮面,最初我煮的面都是硬的,但方便面这种东西,硬的也可以吃。我妈不给我煮饭,她嫌我麻烦,也嫌我是个女孩,她总喜欢去打麻将,在我上学之后,大概九点,她会风雨无阻的出现在麻将馆。”

“我的小学就开在麻将馆旁边,所以每当我下课的时候总能听到我妈的声音,赢了钱就会笑,输了就会骂骂咧咧几句。等我放学走在路上,我就知道今天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中午饭是我妈做的,但她会做的很少,只是能吃。我爸会照常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两人会因此吵一架,我会适时端着碗去客厅的角落里,不出意外的,那一顿饭会被掀翻在地上。”

“我爸在骂不过我妈的时候会出门,但他出去之前会给我塞两块钱,让我去买些吃的。所以小学的时候,我是我们班上最有钱的孩子,我的零花钱比所有小孩儿都多。他们大概吵了一年,为吃饭吵,为我的学习吵,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吵。后来吵的频率就少了,因为我爸开始频繁的不回家,回来之后也只看看我,给我塞一笔钱,告诉我要瞒着我妈。”

宋清漪抽了口烟,吐出烟雾,在烟雾中勾唇笑,“怎么可能瞒得住呢?我妈特别聪明,对钱尤其敏感,我也不敢反抗她,所以我爸给的钱大部分都会被我妈拿去打牌。”

“直到我七岁那年夏天。我记得那年的夏天特别燥热,蝉鸣声在晚上不停响起,我躺在我的小房间里热的无法入眠。在我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唔,那是我第一次考到了班里第一名,我爸说只要我考了第一就可以去游乐园玩,所以那半年我每天都早起半个小时,晚睡半个小时,我天赋不好,只能靠勤劳。”

“我拿卷子回去的时候蹦蹦跳跳的,真的以为能去游乐园。但我的家里突然多出了第三个人。”

“我爸妈要离婚了。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哭的那么伤心,她一边哭一边骂,我爸和另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个冷漠一个趾高气昂,而我想的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要我,所以最后把我送到了爷爷家。我记得爷爷偷悄悄和陈奶奶说过,他说我可能有点傻,脑子不太清楚,总爱一个人哭和笑,陈奶奶说:那是孩子的个性。”

“我在迁宿巷里过了最快乐的十年。那十年里,有无数夸我的长辈,有一起玩的伙伴,有不嫌弃我孤僻的陈铎,有脾气倔的爷爷和温柔善良的陈奶奶。只是后来,我们都走散了。”

“我妈是病死的,肺癌,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晚期了,整个人苍老的不像样,她和我道歉,说以前对我不好之类的,我却只是微笑,她说我白眼狼,笑的瘆人,最后把我推出了她的病房,和她的病友说我就是个扫把星。”

“后来她去世是我和爷爷收殓了她的尸体,给她买了墓地。没几个月,我爸出了车祸,和他的新妻子一起,他的儿子也在车祸中流掉了,他去世了,只剩下了那个女人。”

“女人还算有情有义,给他收殓尸体,但她在看到我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晦气。”

“我那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后来我在字典上查到了意思,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没人会听我说了。”

“后来,我遇到了陈铎。他很喜欢演戏,想当一名演员,但市面上的好剧本都轮不到他演,为了给他庆生,我写了那部《我的理想国》。那是我一直都崇尚的生活,是我理想的生活,我一个人去找蒋导,一向不善言辞的我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说,‘我写的作品一定能惊艳世人。’”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我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天才少女,没过几年又变成了金牌编剧,这些年单凭写剧本我就挣到了九位数。但我知道,主要是因为我的剧本有影帝和视后的加持。”

宋清漪手指间的烟燃尽了。

她在茶几上摁灭烟头,然后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从烟盒中又抽了一支烟出来,程逸依旧给她点燃,却在她要吸的时候先吻上了她的唇,在她下唇咬了一口。

宋清漪吃痛,却没闹他,只是笑。

尼古丁的味道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宋清漪又变得面无表情,她迷离的眼望着某个定点,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是尚研和万汐联手害我,我都没去揭发尚研吗?”

程逸挑眉:“为什么?”

宋清漪抽了口烟,重重吐出一口烟雾。

“她救过我的命。”宋清漪说:“那年我二十岁,我们那个剧组经历了一场大火,陈铎那天在另一个地方,我和尚研被困在火里,她本来能一个人走的,但最后硬是拖着我一起出来,之后在ICU里躺了好多天,她的胳膊上还有一个太阳的纹身,那是那年烧伤的痕迹。”

“要是没有她,我的生命可能在二十岁那年就结束了。”

“所以,我一直都想给她留一份体面。”

“就算我们做不了朋友,她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她说过不用记得,但我从未忘记过。”

“我能怪陈铎,但没法怪尚研。”宋清漪说,“只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没办法逼着自己去接受了。”

说完之后,宋清漪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

她捂住自己的脸,颤着声音喊:“程逸。”

程逸看着她,“嗯?”

“抱抱我吧。”宋清漪闷声道:“我想让你抱抱我。”

程逸俯身抱住她,双臂紧紧地箍着她,仿佛要把她融到自己的骨血里。

良久之后,宋清漪缓缓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再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让步。

她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和悲伤,就当是从前欠他们的,这些日子里,她都一一还清。

日后,真的就谁也不欠了。

**

宋清漪晚上喝了些酒,虽不多,但夹杂着过往的回忆,也足够醉人,在程逸怀里待着竟睡着了。

程逸看着怀里的人,眉头微蹙,唇瓣亮晶晶的,眼角处还有残余的泪滴,整个人都睡得极不安稳,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探过去擦掉她眼角的泪。

待到她睡的熟了,这才抱着她回到房间。

之后去客厅里所有的一切残渣都收拾好,将烟盒换成糖,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喷上了清新剂,给餐桌上的插花浇了水。

回到房间时,宋清漪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他,见他进来,竟像个小孩子似的张开双臂,程逸笑着上床,把她揽到了怀里。

程逸在她额上浅浅印下一吻,温声道:“晚安。”

宋清漪把头埋到他怀里,闷声道:“南南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准备好你们的jj币吧!明天的我要掏空你们的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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