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最矜贵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保持沉默吧,起码不会出错。

这是宋清漪的人生信条。

所以她摁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

少年的手指修长,动作不疾不徐,力道不轻不重,一切都刚刚好,那好闻的薄荷味浸入到她鼻息里,比尼古丁的味道好闻。

宋清漪的思绪慢慢放松。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程逸的手指探向她的眉间,给她舒展开那一丝褶皱。

他松开手,去厨房看了一眼,有些乱。

之前就看到了,估计是因为刚搬了家,她家里的东西都没归置,就连冰箱里都很乱。

菜品不多,但胜在数量。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爱囤货的人。

在厨房的柜子里,没有米和面,只有两箱泡面和一袋面包,面包已经过了期。

程逸皱着眉叹气。

他在厨房门口朝着沙发上望了一眼,感觉有些凉,他又回到客厅,从房间里拿了一条薄毯出来搭在宋清漪的身上,然后回到厨房。

怕吵醒宋清漪,他关上了磨砂玻璃门。

把冰箱里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好的坏的都和在一起,一眼分辨不出来。

程逸有些受不了,从柜子里拿出塑胶手套,还没拆封,粉色的,他戴上之后开始整理。

坏了的、过期的都扔掉,还好的就放下,重新擦了一遍冰箱,还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

还缺一些收纳的东西,他默默记了下来。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不早了。

程逸看了眼手机,好友魏嘉发来消息:南哥,明天来我家呗。

程逸回了一个问号,然后收起了手机。

南南是他的小名,被魏嘉这帮好友知道以后,直接从逸哥变成了南哥。

程逸把厨房整理完,还想收拾一下客厅,但宋清漪睡的正熟。

他还是脱掉了塑胶手套,蹑手蹑脚的回到客厅。

宋清漪仰着头,微微张开了嘴,睡相并不好看,程逸却看着笑了,拿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和宋清漪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年少成名,风光无两。

他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就认出了她,只是她不认识自己。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其实程逸也挺懵的。

三个月对他来说也挺难熬。

他不停关注着宋清漪的消息,但趋近于无。

除了无良营销号发出来的不实信息以外,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程逸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会儿,电话忽然响了。

是魏嘉。

他急忙捂住听筒点了接听,走到房间里接电话。

“南哥,明天来我家呗,好久没聚了。”魏嘉说。

“你爸妈呢?”程逸说:“出差了?”

魏嘉哈哈大笑,“还是南哥懂我。对,他们出差了,但是只留了几千。”

“哦。”程逸无奈,“让我做饭?”

魏嘉讪讪一笑,“嘿嘿。南哥,看破不说破嘛。徐长泽那小子也说好久没见你了,想你想的厉害。”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啊?”魏嘉又问。

程逸:“做模特。”

“野模?”魏嘉一惊,“南哥你这么缺钱怎么不和兄弟说啊?以后可是要大红大紫的人,别做这么跌份的事儿。”

程逸无奈扶额,“正经的模特。拍杂志封面。”

魏嘉这才放心,笑着绕过这个话题,“那你肯定又小挣了一笔,明天菜钱你出了啊。”

“知道了。”程逸说,“苏江呢?”

“那小子啊。”魏嘉想了想,“好久没回宿舍了,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刚给他打电话好像也在忙,没具体说。”

“哦。”

魏嘉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今天回宿舍取东西做什么?找到房子了?”

“嗯。”程逸说,“具体的事情明天说吧。”

“好吧。”魏嘉也没纠缠,“我家在哪儿你还记得吧?就在春晨小区7栋3号楼1211.”

程逸应了声好,他以前去过,自然记得,但魏嘉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好几遍,说得他烦了怼了句,“我又不是你。”

魏嘉是个路痴,且话痨。

迷路的时候能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找路,撞到路灯会先打路灯然后和它赔礼道歉,总之,奇葩。

挂断了电话,程逸把手机放在房间,重新打量了一遍。

房间里的一切都被他换上了自己的东西,是他自己的空间。

而在这个空间之外,有宋清漪。

他洗了手重新出去。

宋清漪睁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发呆。

听见门响,这才望了过来。

“吵醒你了?”程逸一边走一边问。

宋清漪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是被沙子磨过一样,“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收了声,和程逸一比,显得格外难听。

程逸适时倒了杯水给她递过去,“那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清漪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电话铃响的时候。”

她还听到了那首歌,是粤语,李克勤的《罪人》。

程逸轻笑,“那还说不是因为我。”

宋清漪自知失言,她只是睡眠浅,稍微有点响动就会醒。

“抱歉。”程逸说,“你回房间睡吧。”

“那你呢?”宋清漪问。

“也睡。”程逸说着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好似有瘾似的,状似无意道:“今晚睡个好觉,我在你对面,没人会来。”

宋清漪抬起头,少年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笑意。

笑容温暖,像是初春的阳光,在心上洒下无数璀璨的光。

她晃了晃神。

程逸已经从她手里抽走了杯子,“去洗漱吧。”

她望着程逸的背影,白T、短裤、拖鞋,明明没什么特殊的,却不自觉会吸引人的目光。

她想起今天下午去程逸的学校,他在学校里应该很受欢迎吧。

这么温暖且细心周到的人,和谁相处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吧。

厨房门开了,宋清漪立马站起了身,她匆匆往房间里赶,不敢看程逸。

程逸拿了扫把,清扫沙发边的烟灰,在宋清漪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喊,“阿清。”

宋清漪的动作顿了下,僵硬的应了声,“啊。”

“晚安。”程逸含着笑说。

宋清漪咬了咬唇,低声道:“晚安。”

*

宋清漪早上是被电话铃叫醒的。

她又是三点多睡的,睁着眼睛,不玩手机,就那么待到眼睛发涩,然后闭眼睡觉。

一看手机,才八点多,她有些头疼,但来电显示上的人更令人头疼。

响了十几秒,宋清漪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喂。”宋清漪如以前那般笑着,“奶奶。”

“嗯呐。”电话那头的陈奶奶和蔼的笑着,“阿清,你什么时候来啊?奶奶去买你喜欢的洋葱还有西瓜。附近新开了个超市,奶奶昨天出去给你买了樱桃、草莓,还有桂圆,差点没提回来。”

“奶奶。”宋清漪想拒绝,却听陈奶奶兴致勃勃道:“在呢。我都催了阿铎好几回了,他这才跟我说你今天过来。奶奶知道你工作忙,但你都四五个月没来了,奶奶快想死你了。”

“奶奶。”宋清漪又喊。

“嗯。”陈奶奶原本笑着,但突然收敛了笑意,“你不会……不来了吧?”

宋清漪还未应答,陈奶奶却开始自说自话,“不来了。不来了的话那就算了,奶奶自己吃,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多吃点饭,别瘦了,阿铎那个臭小子不会照顾人,你多骂他,没事。他要是凶你,你来找奶奶做主,奶奶给你拿扫把抽他。”

“那就这样吧,你忙着,奶奶不打扰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奶奶身体好着呢……”

宋清漪的鼻尖一酸,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她抹了把眼泪,撒娇道:“奶奶,我都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说我不来了啊?我今天中午就去,陪您吃饭。”

“啊?”陈奶奶带着些犹豫,“阿清,你要是忙就忙着,奶奶没关系的,别因为奶奶耽误了工作,年轻人,工作重要,咱们等下次再聚也是一样的。”

宋清漪笃定道:“奶奶,放心吧,我最近没工作,一会儿就回去了。您去超市买菜吧,今天我下厨。”

“嘿。”陈奶奶开心了,语气带着些雀跃,“有奶奶在,哪还用你下厨啊?是奶奶做的饭不香吗?你非得过来给奶奶炸厨房。”

宋清漪的厨艺不好,众所周知。

没那个天赋,自小到大在外面,她吃最多的就是泡面。

跟陈奶奶挂了电话,宋清漪摸了把头发,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陈铎是被陈奶奶带大的,宋清漪是被爷爷带大的。

别误会,陈铎父母健在。

只是忙着做生意,一直把他丢在奶奶家。

宋清漪的父母是因为离婚,之后一个生病,一个车祸,只隔了一年,两个人就都去世了,宋清漪最后落了个没人养的地步,便跟着爷爷了。

那一年,她刚六岁。

那时候的迁宿巷里,家家都是平房,灰色砖瓦的屋顶,不高的门檐,每家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着当季的蔬菜,家家户户到了饭店都喜欢派着小孩去送饭。

你家的腌菜换我家的小虾,各种各样的交换,带着烟火气。

陈铎跟着陈奶奶住在她家旁边。

她记得第一次看见陈铎,年幼的他肉乎乎的,爸妈刚走,他站在巷子口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把衣服都弄脏了。

气得陈奶奶拿着扫把抽他。

宋清漪站在门口的电线杆旁边,握着手里的糖想了许久,这才慢悠悠过去,朝他伸出手,软糯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也不哭。”

年幼的陈铎泪眼朦胧的看着她,“那是你冷血!”

宋清漪蹲下身子,“就算哭,他们也不会回来的。”

陈铎还是哭,宋清漪把糖拆开喂到他嘴里。

“吃吧,生活虽然苦,但吃个糖就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