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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温如扇不想从别人口中，去了解高空滑翔的定义。
她态度淡淡地拿出手机，查询片刻，神色依旧。
安琪忐忑地关上汽车后备箱，小声同温如扇说：“姐，阿珏不想你知道这件事，所以，能拜托你假装不知道吗？我们都很害怕阿珏生气。”
温如扇掀起眼皮：“你们都爱玩儿这个？”
安琪摇摇头：“只有冯勋和阿珏喜欢，但……”
温如扇有点没耐心：“一次性把话讲完。”
安琪微愣，她原以为温如扇是待人热情的好脾气，没想到——
“冯勋偏向业余爱好，而阿珏，怎么说呢？他挺拼的，不过阿珏技术好，飞行那么多次，除了一次的天气原因，他没出过任何意外。”
“天气原因？”
“嗯，”安琪眼底流露出欣赏之意，“上次遇见乱流，阿珏受了点伤。”
“严重吗？”
“还好，冯勋说其实不是天气原因，是那天阿珏心情不好。”
“他怎么……”
温如扇本想继续追问，却又及时收口。
看样子，对于江珏的私事，安琪并不知道多少。
两人握着几瓶矿泉水，走在青葱银杏树下。
斑驳叶影参差地落在温如扇脸上，她若有所思地敛着眉，没有再出声。
不知不觉同温如扇讲了那么多，安琪有点心虚道：“姐，你别担心，我刚开始也很害怕，总担心他们出事，不过极限运动其实没普通人想象得那么恐怖。像阿珏，他就特别厉害，无论哪种运动，他都能掌握住技术和诀窍。一次又一次的，大家都特别信任他，像以前胆小得不行的王乐钟胜涛，现在都敢蹦极和冲浪了。”
提起男友王乐，安琪脸上笑容灿烂了些。
静静听着，温如扇眼睫眨动的速度很慢，她敏锐捕捉到安琪话里的关键词。
无论哪种运动？
看来江珏涉猎的不仅仅只有高空滑翔。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极限类型？
见温如扇不吭声，安琪语气很不安：“姐，你不会跟阿珏讲吧？”
温如扇扯扯唇：“不会。”
安琪刚松了口气，微风突然将温如扇低喃的话传到她耳边。
“跟他讲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还能听我的不成？”
“……”
安琪脚步有一瞬的迟疑。
阿珏会听温如扇的吗？
她竟不确定。
她相信阿珏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但温如扇呢？如果温如扇希望他不要再做危险的事，阿珏会答应吗？
毕竟在温如扇面前，阿珏都变得不像阿珏了。
下午的阳光仍然热烈。
他们在佛明寺上完香，便没兴趣再去古祠堂。
温如扇同两个女生坐在八角凉亭休息，各玩各的手机。
毕竟不熟识，她们没那么多话讲。
再者，温如扇因为安琪那番话，心情有些复杂，也懒得浪费精力。
徐徐微风中，江珏同钟胜涛等人从榕树下走来。
古榕树年代悠久，根部盘错，枝繁叶茂。
江珏一身清朗白色，他走过稀稀疏疏的落影，从远到近，从模糊到清晰，像是从画中走到现实。
“姐，”江珏俯首把两杯果汁送到温如扇面前，他笑起来的眼睛，仿佛拥有消融寒冰的魅力，“你要芒果，还是西瓜？”
温如扇缓慢掀起眼皮，她视线投注在男人年轻的英俊面庞，旋即收回，沉默地接过西瓜汁。
江珏眉梢微挑，有点讶异。
他记得她以前最爱芒果。
坐到温如扇身边，江珏指腹有下没下地轻叩果汁杯壁，低声说：“姐，晚上江畔有烟花节，要看吗？”
温如扇摇摇头。
江珏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今天很累？”
温如扇不好总是沉默，她嗯了声：“天气热，确实累了，今晚想早些回酒店休息。”
“明天呢？有什么安排？”
“明天睡醒再看吧。”
江珏目光轻轻地落在温如扇侧脸。
虽然不知原因，江珏却能察觉出，温如扇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
谁招惹她不开心？
他们吗？
还是她接到了什么麻烦的电话？
江珏思忖良久，没忍住地问：“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温如扇神情瞬间有些僵硬。
她迟疑地抬眸，便对上江珏如小鹿般赤诚的眼神。
他委屈而担心地望着她，仿佛这样的她令他很困扰：“姐姐，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吗？”
温如扇险些没控制住。
她差点就把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
但温如扇最终并没有开口。
因为她是成年人，她太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亲昵与距离，是一门玄奥学问。
纵然她曾与江珏亲密如姐弟，可时间已过去太久。
她以为江珏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江珏。
但他不是了。
就像她不再是从前的温如扇。
奇怪的是，眼前的阿珏并不让她感到陌生。
但安琪嘴里的江珏，温如扇却不敢相认。
目目相对，温如扇轻笑着摇头，否认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累了。”
江珏眼瞳忽地染上几抹晦暗。
他毫不显露地颔首，嘴角笑意依旧：“那我送姐姐回酒店休息。”
温如扇确实不想再待在这里，便点头道好。
同钟胜涛等人告别。
江珏载着温如扇，离开佛明寺。
少了江珏温如扇，他们气氛冷淡很多。
许是求的姻缘签不好，沈香菱整个下午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安琪则有些担心温如扇说漏嘴。
买了几只景区兜售的糖葫芦，冯勋走到沈香菱安琪身边，递给她俩。
实则是有意安慰心情不佳的沈香菱。
安琪意会，她拎着糖葫芦起身，离开前，安琪想起什么，扭头问冯勋：“对了冯勋，你跟阿珏认识时间最长，高中时期的他是什么样子啊？”
冯勋愣了愣，他眯着眼睛，似在回忆，然后嘴角含笑说：“和现在差不多吧，就是看着挺乖挺老实的。”
钟胜涛没绷住，噗嗤大笑：“你意思是现在的阿珏很坏很不老实了？当心我告诉阿珏哈哈。”
瞪钟胜涛两眼，冯勋冷哼一声：“你懂什么？阿珏以前成绩很好，典型的三好学生，简称书呆子那种。现在你看看他还是那种气质吗？”
王乐耸耸肩：“好吧，比起书呆子，阿珏果然还是更适合无所畏惧的浪子形象。”
……
五点左右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温如扇侧眸望着窗外一点点沉下的夕阳，没有说话。
车内是很长时间的静寂。
江珏搭在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青筋凸起。
他突然很想抽支烟。
以缓解这股无法宣泄的暴躁。
又或者，从万米高空滑翔而下，在极度的刺激负担下抛却一切烦忧。
都市的拥挤、鸣笛的嘈杂。
还有温如扇的沉默。
都让他难受。
终于，前方停滞的铁盒子开始缓慢挪动。
江珏无声地驾驶着车，龟速往前。
“阿珏，”温如扇没有回眸，她视线仍定在窗外，“我去国外后，你都在怎么生活？”
江珏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好似又悬到高空，他避重就轻说：“上学念书，然后毕业了。”
温如扇嘴角略上扬：“按部就班的生活吗？”
江珏迟疑，不知该不该回答“是”。
温如扇很快又说：“你很爱运动吗？你在瀑布救我时，我就觉得你身体素质很好，肌肉线条很漂亮。”
江珏睫毛倏地颤了颤：“我、有健身的习惯。”
温如扇淡淡哦了声。
气氛再度陷入缄默。
江珏却不想打破这股没来由的压抑。
为什么要瞒着温如扇？
江珏下意识觉得，她会为他担心。
这世上如果还有他在乎的人为他担心，那一定只有温如扇。
江珏害怕他曾经的疯狂让她露出心痛的眼神，更害怕，她觉得他不爱惜自己。
她会吗？
其实江珏也不确定了。
但就是，不想让她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
旁人如何看他有什么重要？
无论是崇拜佩服、还是像看疯子的眼神。
江珏都不在乎。
但他在乎她的在乎。
汽车抵达酒店。
温如扇低眉解开安全带，笑着同江珏说：“你就别送我上楼了。”
江珏静默地望着温如扇，心口好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点点头，顺从地说“好”。
夏日黄昏旖旎到极致。
漫天云彩中，江珏注视温如扇越走越远，直至再望不见。
他绷紧的脊背，像是瘫软般，猛地跌回座背。
没有焦距的瞳孔直直望着前方，江珏倏地苦笑一声。
明明昨天觉得温如扇离他很近、很近。
可今日——
为什么又很遥远了呢？远到他们触手可及，他却怎么都够不到她的衣角。
姐姐的心情，他好像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呢！
整座城市被蒙上一层水墨般的浅灰。
温如扇回到房间，倚在窗框边吹风。
人们谈起极限运动，总是色变，觉得危险又恐怖。
温如扇倒觉得还好。
只是从安琪的语气中，温如扇似乎有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尤其江珏还故意瞒着她……
他是不愿她为他担心？还是怕她反对苛责？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向她坦白的必要？
另外。
江珏的变化显著。
给温如扇的冲击性很大。
她无法想象，曾经那个温柔沉默爱看书的孩子，竟会变成一柄乘风破浪的利剑。
不过短短几年，他怎么有那么大的改变？
思绪漫游之际，桌面电话忽然响起。
温如扇蹙着眉头，见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助理，只好摁下接听。
小如在电话那畔为难地说：“姐，我是小如，不好意思啊又来打扰你。那个，你明天有时间回趟北城吗？安俊昊家里出了点事，着急回家，他知道你最近休假，所以刚眼眶红红地亲自和经纪人过来了，还给我们带了不少名贵礼物。本来安俊昊也想直接拜托你的，但你工作号码关机了。”
温如扇没吭声。
安俊昊是去年人气攀升的流量明星之一，八月下的《风采》封面人物定的是他。
小如见自家BOSS沉默，紧张地压低声音说：“安俊昊经纪人说，要不是这次机会难得，安俊昊是想推掉的，但《风采》是三大主流杂志之一，多少明星走关系都上不去，所以……”
温如扇其实没准备拒绝。
她对弥城忽然好像没了留恋。
可以离开了。
再加上安俊昊在娱乐圈的风评一直不错。
温如扇愿意给他行个方便。
“你帮我订张今晚的机票，我回来。”
“嗯嗯嗯，”小如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我马上订，稍后把航班发给你。”
挂断电话，温如扇开始收拾行李。
她带的衣物不多，简单折叠，丢进箱子，便好了。
很快，温如扇收到小如发来的航班信息。
是晚上八点四十五的班次。
拎着行李下楼退房，温如扇在酒店门外拦了部车，前往机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温如扇望着墨般的天空，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双漆黑如泽的瞳仁。
犹豫地点亮手机屏幕。
温如扇想了想，没有拨号。
而是传送出一条简讯：阿珏，临时有事，我回北城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见。
舒了口气，温如扇把手机放回包中。
就这样吧。
阿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看起来需要保护的孩子。
他们已分别五年之久。
很难回到当初了吧？
大概人都是在往前走，也没必要再回到从前。
这般想着，温如扇轻声笑笑，不再纠结。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
阿珏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路该通往何处……
临近八点，温如扇来到机场。
办完手续，她孤身坐到角落，低眉拿出手机。
发出的简讯并没有收到回复。
想必江珏还未看见吧，年轻孩子们的精力总是很好，可能他正同朋友在外游玩。
在网页输入“安俊昊”的名字，温如扇开始翻看安俊昊照片，寻找他的个人特质，以及构思明天的摄影该怎么拍。
不知不觉，时间走至八点一刻。
温如扇身边坐满了人，不乏小孩子的吵闹声。
正想换个坐姿，手中蓦然响起来电铃声。
温如扇瞥了眼屏幕，显示的名字是“江珏”。
顿了顿，温如扇划开接听键。
嘈杂声中，隐隐落在她耳边的是男人低沉喘息声，好似刚奔跑过的喘息声。
“阿珏？”
“姐……”
两人同时出声。
又同时安静。
电话里的喘息声渐渐低下去。
江珏调整好气息，颤声说：“你在哪儿？”
温如扇抿抿唇：“我在机场。”
江珏：“机场哪个方位？”
温如扇：……
她猛地抬眸，下意识逡巡四周。
江珏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到机场了？
熙熙攘攘中，人们摩肩擦踵。
温如扇站起身，她微微踮脚，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四处逡巡，却没发现江珏。
温如扇正要开口报出她的位置，视线蓦地顿住。
望着夹杂在人群中的那抹清瘦苍劲的背影，温如扇喉口一灼，有些说不出话。
男人明显也在着急寻她。
他发丝凌乱，后背已有被汗濡湿的痕迹。
“姐？你怎么不讲话？”
“我看见你了。”见江珏拔步要向别处走，温如扇连忙开口，“你转头，我在后面。”
江珏闻言侧眸，那双焦灼的眸寻找片刻，然后定住不动。
两人对视一秒，江珏旋即大步朝她走来。
他们面对面，近在咫尺地站着，反倒陷入沉默。
江珏停顿片刻，问：“那么着急吗？今晚就走？”
温如扇望着他失望的眼睛，轻轻颔首：“明天有临时拍摄工作。”说着，她从包中找出纸巾，递给江珏，“擦擦汗吧。”
江珏伸手接过，却没有动作。
他眉目敛着，周身都散发着低沉气压。
温如扇心口五味陈杂。
思索两秒，她仰起头，笑着同江珏说：“阿珏，很高兴我们这次能够相遇。虽然这句话可能有点不对，但我也算是半看着你长大的，既然你叫我声姐姐，我就算是你的长辈吧。自己一个人生活，你要好好珍惜爱护自己，知道吗？”
江珏扯扯唇：“你就大我五岁不到，也好意思自称长辈？”
温如扇瞪他一眼，语气仍然温和：“好啦，我得准备登机了，你现在生活在江城吗？反正江城北城隔得不远，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江珏掀起眼皮，近乎贪婪地望着温如扇明媚笑颜。
他真的不舍得放她走。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他的生命，这次难道也要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