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和薛凝宁忙活了大半天,午饭只囫囵吃了一点。
如此,日头偏西后,才把石桌上的花瓣全都洗净晾晒好。
看薛凝宁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香汗,额发贴在了光洁的肌肤上,徐宴不禁道:“其实这些活儿让丫鬟来做就好。”
薛凝宁不以为然,“给祖母的礼物,当然得亲手做了,要不然,我去送礼的时候,祖母问我怎么做的,我告诉祖母说是丫鬟做的,是丫鬟们孝敬她老人家的心意,那我何苦送?”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薛凝宁对祖母如此上心,徐宴有些欣慰,有些心酸。
前世他一心只想扳倒严嵩,偶尔归家,听到祖母和二婶对薛凝宁的抱怨,说她只知打扮,不知理家,更不知尊敬长辈,徐宴未曾细想,见到薛凝宁时总提醒要孝敬祖母。
他总认为自己是随口一说,凝宁起初还会解释两句,时间久了,她更多的便是沉默了。
其实以凝宁的为人,怎会不尊敬祖母呢?
他开口提醒,已然是不信任了。
牧云知道两人今天都累坏了,嘱咐厨房准备得丰盛一些。正要摆饭,正院那边传话过来,说让两人过去陪老太太吃。
小厨房一桌子的菜又赏给院里的下人,把她们乐坏了。
出了一身汗,夫妻俩决定洗个澡再过去。
难就难在,却了斋只有一间供主子沐浴的房间。
祖母那边等着吃饭,一个人一个人的轮流沐浴显然很耽搁时间,若是一起洗……
光是那么一想,薛凝宁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
薛凝宁不想同时沐浴,徐宴也不乐意。
前两个晚上他都过得挺煎熬,但好歹是晚上,困意袭来,多少能救他一救。
今儿大白天同时沐浴——堪比酷刑。
丫鬟们不知道主子什么心思,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脑中千回百转过后,徐宴到底一锤定音。
“打水吧。”
洒满香花的浴桶旁,摆着两桶给徐宴冲凉的水,屋子宽敞,足以在当中摆一座屏风。
只是房中有水雾,丫鬟们抬的便是纱屏。
徐宴站在水桶边,隔着绛纱屏风望过去……凝宁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比平常看着还要暧昧。
还不如不摆!
薛凝宁看到这绛纱屏风,也有些无奈。
她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徐宴。
走到浴桶边,仍是无法自抑地朝徐宴那边看去,然后,跟早上一样,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地跳进浴桶,背对着徐宴坐着。
明明是同一个人,穿着衣裳和没穿衣裳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早上的时候徐宴是躺着的,这会儿他站着……更吓人了。
薛凝宁满脑子挥之不去的画面,一会儿是清雅俊逸的徐宴,一会儿是躺在榻上寝衣半退的徐宴,一会儿是站在桶边冲凉的徐宴……疯掉了,她胡乱往自己身上泼水。
她背对着屏风,这边的徐宴倒是轻松了几分。
他这边有一桶温水,一桶凉水,他舀起凉水从头往下泼了几瓢。
呼——舒坦了。
徐宴很快洗过,待他走出去,薛凝宁长舒一口气,叫尺素扶她出来。
昨日迟到两回,今日两人动作都很迅速,走到正院的时候,还没有摆饭。
安老夫人正在廊下纳凉,徐蓉和段语芙分别跪坐在两边帮她老人家捶腿,夕阳西下,儿孙绕膝,一派祥和的天伦之乐。
“你们来了。”安老夫人道,“听雨,问问厨房那边备好了没有,今儿怎么这么慢?”
听雨道:“问过了,外头送过来的鱼不太新鲜,厨房叫他们重新送,耽搁了时间,我先去拿些果品过来。”
“祖母。”徐宴携着薛凝宁走上前问安。
立即有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下。
“蓉儿。”
安老夫人朝徐蓉示意一下,徐蓉立马站了起来,朝着薛凝宁颔首一拜,柔声道:“嫂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薛凝宁惊讶之余,又听得徐蓉说:“昨儿都怪我不好,说话口无遮拦,有什么话该跟嫂子私底下说,不该那么嚷嚷,嫂子可别往心里去。”
昨日你可不是嚷嚷而已。
听着徐蓉这语焉不详的道歉,薛凝宁心里反而更不痛快了。
“蓉儿跟我请安的时候,主动说了这事,她心里过意不去,生怕你生气。我想着,你是她嫂子,哪里这么容易生她的气了?”
安老夫人的言外之意,薛凝宁若是不原谅徐蓉,就是小心眼。
薛凝宁承认自己小心眼,但安老夫人特意把他们夫妻二人叫过来,自然是想让她们俩讲和。
她得顾着祖母的面子,也得感激祖母的心意。
“蓉……”薛凝宁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身旁徐宴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昨日发生了什么?”徐宴问,
他声音不大,但因为音色偏冷,天然就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
此刻他眸光亦是微寒,徐蓉对上他的目光,立即发虚。
心里不停埋怨,都怪娘亲,非要叫她到老太太这边来认错,她不认错,大哥又怎么会问这种事?
见徐蓉被徐宴诘问得胆怯,安老夫人道:“一些后宅里的龃龉,都是小事,说开了过去了,对吧,凝宁?”
“祖母,自古便有祸起萧墙之说,后宅龃龉,可大可小,孙儿总要问个明白。”
徐蓉道:“昨儿我见着嫂子的衣裳松松垮垮的,就问她怎么回事,谁知嫂子那么凶,还推我。”她说着,委屈巴巴地看着安老夫人,“祖母,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推过我呢!”
见徐蓉这番作态,薛凝宁也生气,就算祖母更疼爱徐蓉,她也不能让徐蓉这么颠倒黑白。
正要反驳,徐宴又一次抢在她的前头开了口。
“凝宁长这么大,也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拉扯过腰带。”
徐宴说得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然这句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在院墙根擦花盆的婆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这边望过来。
不过只是一瞬的事,廊下的听雨喝道:“都退下去。”
所有仆婢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低头退去了院外。
“这是蓉儿跟凝宁的事,你既为夫君,又为兄长,就不要拉偏架了。”
徐宴并没有收手的打算,他看向安老夫人,缓缓道:“孙儿并非拉偏架,昨日万幸是家宴,来的都是徐家族人,说是去外头赴宴,蓉儿这样拉扯别家夫人的腰带,外头人会如何议论徐家的姑娘?”
徐宴这话一出,听雨的心“突”了一下。
她何等聪慧,立即明白了徐宴的言下之意。
去年在成国公府,徐芳举止有失,损了公府的颜面,被老太太怒斥、禁足,还跪了一个月的祠堂。
真没想到,大公子为了夫人居然直接顶撞安老夫人。
听雨也认为老太太的确有失公允,只是她身为下人,不敢随意置喙老太太的决定。
“昨天,京城里只要沾着一个徐字的都来了,人多眼杂,过阵子或许外头就有人传闲话,说徐家姑娘在家便是肆意妄为、欺辱兄嫂的。”
徐宴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然而每一个字说出来,都重如千钧。
“不是……”徐蓉的反应比听雨慢些,但听到徐宴最后一句说完,她也明白了,徐宴是要祖母重罚自己。
她赶忙朝祖母跪下,哭道:“祖母,我真的不是想羞辱嫂子,只是因为嫂子那件衣裳真的很宽大,我怕府里裁缝欺负嫂子,故意给她做不合身的衣裳。”
“你的意思是,你没错?”徐宴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徐蓉害怕起来,她紧紧攥着老太太的衣服,“祖母,我知错了,我错在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扯嫂子的衣服,可我真的是出自好心!”
“你大哥说得也对,虽说是亲戚,毕竟人多眼杂,你跟嫂子在花厅起龃龉,你马上要说亲了,若是传出这种风声,吃亏得可是你自己。”
“祖母,我真的知错了。”
一直沉默地段语芙终于插了一句:“姨奶奶,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蓉儿已经知错了,就饶她这一回吧。”
安老夫人是想饶了徐蓉的,可徐宴和薛凝宁杵在这里不肯轻轻放下,逼着她罚徐蓉。
明日是薛凝宁回门之日,若是她回家去乱说什么,旁人还以为定国公府对媳妇多么苛刻呢。
想了想,她往徐蓉手臂上拍了一下,“做错事就该认罚。你对长嫂不敬,去祠堂跪三天,好好思过吧。”
“祖母,”祠堂位置偏僻,地板又冰又冷的,徐蓉哪里肯去跪,“我不想跪三天……”
“蓉儿的意思是,三日太仓促些,还来不及思过。府中各房一直一碗水端平,既然芳儿跪了一月,蓉儿自然也要跪足一月。”
大房二房都是嫡出,而徐蓉是安老夫人唯一的嫡亲孙女,自然徐蓉更得宠。
“大哥!”徐蓉的脸色一下吓得惨白。
她清楚地记得,徐芳跪了一个月的祠堂之后,卧床休息了两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当时她经常借着探病跑过去奚落徐芳。
没想到现在居然轮到自己了。
一个月……
安老夫人当然舍不得徐蓉在祠堂跪一个月,但徐宴在她跟前说了这么久,她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开始她认为这只是件小事,把薛凝宁喊过来,让徐蓉道个歉事情也就结束了。
但徐宴这么说,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她过于关心徐宴的成长,以至于忽略了府中姑娘们的教导。
二房的陈氏出自名门,但两个儿子在外求学,因此对徐蓉这个独女予取予求,把徐蓉养出一副随心所欲的放肆性子。
而三房的孙氏,因为没有生育一直自怨自艾,对庶子庶女都很不上心,两个孩子都很庸碌。
成国公府的事、花厅的事,都不是偶然发生的,这两个姑娘再不好好教教就养坏了呀。
安老夫人想到这里,微微闭了闭眼睛。
“从明儿起,蓉儿每日晨起去祠堂罚跪半日。从明儿起,每日下午,跟芳儿一块儿来我院里,跟着诵经、插花,省得一天到晚撒野闯祸。”
作者有话要说:徐宴:疯狂输出小论文。
薛凝宁(旁边嗑瓜子):原来我相公是我的宅斗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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