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好。
薛凝宁凤冠霞帔坐在屋里,听得外头人说“定国公府的人到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喜扇。
焦急地在房中等了一会儿,小院里终于嘈杂了起来,算着时间,徐宴定当通过了薛家兄弟们的重重考验。
这不奇怪,徐宴的容貌名倾天下,文采武功同样出众,今春新点了庶吉士,薛家族人里最厉害的也只考中举人,他们出题怎么会难得住徐宴?
“阿宁,哥哥背你出去。”
大哥薛樊走上前,躬身蹲在薛凝宁跟前。
“有劳大哥了。”
薛母见新娘子要出门,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含泪扶着薛凝宁趴到大哥背上,又把喜扇交到她手中。
薛凝宁拿着扇子,颇有些不悦:“娘,为何不用盖头呢,这么大一把扇子一直拿着多麻烦。”
“还说傻话呢,京城里高门贵女出嫁都时兴喜扇遮面,从今儿起你就不是薛家姑娘了,而是定国公府的孙媳妇,一举一动都不能出错,知道了吗?”薛母亦不知道高门贵妇究竟是如何举动的,这些日子反反复复也都是这些没用的叮嘱。
薛凝宁往常总是听到不耐烦,可今日听到母亲这话,眸光微微凝滞了一下。
这几句没用的叮嘱,往后就没人在她耳边念叨了。
“阿宁,咱们出门了。”
薛樊背着薛凝宁出了小院,薛凝宁回过头,见薛母站在廊下抹眼泪,女眷们都在朝她挥手。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出了这道门她就要同在这小院里无忧无虑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姑娘,姑娘,你的扇子。”尺素在旁边紧张地提醒道。
薛凝宁收回茫然的思绪,一手抱着大哥的肩膀,一手拿起了喜扇。
忽然没有那么想出嫁了。
然而无论她愿与不愿,很快被大哥背到了薛家正堂。
在一片恭贺叫好声中,薛凝宁站到了徐宴的对面。
她悄悄把扇子放低了一些,一丝余光瞥向对方。
对方比她高出一头,自是瞧见了她这个小动作。
上回见面适逢地动,满身尘土亦难掩徐宴剑眉星目、清质文骨。
何况今日。
徐宴身姿英挺,如松如竹,一头墨发悉数用玉冠拢起,那玉冠是顶顶上乘的质地,白得不掺杂一丝杂质,饶是如此,徐宴的脸庞依然比玉冠更加干净。
他真是生得好看。
京城里一直有传言,说两位公主为了争抢徐宴在宫宴上针锋相对遭到陛下训斥,有人说真,有人说假。
薛凝宁相信这是真的,如果她是公主,她定然会出面去争抢他。
“宁宁?”徐宴低声喊了她一声。
薛凝宁回过神,赶紧低了头把扇子举过额头。
徐宴抬手,轻轻揽着薛凝宁的腰身,揽着她一同上前拜别薛家父母。
薛母此刻已经泣不成声,薛父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只盼着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在定国公府面前,薛家始终低了一头。说话也没有底气。
别说徐宴是定国公府嫡长孙,就凭着他庶吉士的身份,便是薛家高攀不上的。
薛母终于从离别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哑着嗓子道:“我家凝宁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可从小家里人没叫她受过委屈,她能嫁去定国公府,我们自是欢喜,可若是去了定国公府需受委屈,那我宁可她不嫁去。”
这话说得不算得体,甚至有些得罪公府,旁边的亲戚连忙上前劝慰,将薛太太拉到旁边坐下。
薛父正在犹豫如何找补,便听到徐宴朗声道:“岳父岳母放心,小婿定会照顾好宁宁,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见徐宴目若朗星,坚毅认真,薛父惊讶之下也有几分惊喜。
他看得出,徐宴说这话是真心的。
他原以为徐宴迎娶凝宁,主要是因为恩情,没想到徐宴对凝宁是有真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宴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孙,将来极有可能承袭公爵,那女儿便是公府夫人,女儿过得好,往后薛家其他人也能借着这股风过得好。
薛凝宁一手执扇、一手牵着徐宴,随他一块儿走出了宅院。
“当心。”徐宴轻声提醒,扶她上轿。
拜别爹娘时,薛凝宁心中颇为不舍,只是听得徐宴那一句温言,纷繁的心绪一下即刻平静了下来。
从前他在渭南对自己的承诺,如今全都做到了。
薛凝宁相信,他今日的话,他往后也一定会做到。
她端坐在花轿中,把扇子放在膝盖上,举了许久,手有些酸麻,正好歇一歇。
外头一路吹吹打打。
公府备了许多喜糖喜饼,向沿途围观的百姓发放,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恭贺声中。
等花轿到了公府,仍是徐宴扶着她下了轿,一路牵着她的手进了公府。
如今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时常作乱,定国公奉旨在外巡军,徐宴父母双亡,因此高堂之上只有安老夫人一人。
三拜过后,礼成,徐宴牵着薛凝宁进入洞房。
徐宴住的院子位于公府后宅西路,院子不大,却特别清净,最适合读书。
院子外植了松柏,园中种着湘妃竹,丛丛新绿中挂了许多红色的小灯笼,又用彩色绸缎扎了花朵,清冷中增添了许多喜气。
薛凝宁从树下走过,闻着阵阵松香竹香,格外舒适。
进了洞房,徐宴和薛凝宁坐在榻上,喜娘唱诵着祝词,徐宴从薛凝宁手中接过喜扇,放在一旁,两人对饮了合卺酒。
“宁宁,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徐宴轻声道。
上一世送走宁宁没多久,他亦怀着抱憾的心情寿终正寝。
却没想到睁开眼睛,回到了迎娶宁宁的十日前。
老天爷待他不薄。
“徐宴。”薛凝宁心里欢喜,却不自觉地想起昨夜母亲说的话,“娶我,你后悔吗?”
徐宴没有料到薛凝宁会在此刻问这样的问题,想起上一世临终前薛凝宁说的那句话,微微蹙眉。
悔?
他自是不悔,两世都不悔。
但是凝宁……
薛凝宁不知徐宴为何呆住,正想询问,喜娘上前道:“外头宾客都还在,公子还得出去见礼。洞房花烛夜长着呢,两位新人夜里慢慢说。”
徐宴收回思绪,柔声对薛凝宁道:“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回来。”他起身出门。
门一关,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尺素和彩笺悄悄进来,给薛凝宁倒茶上果子。
薛家仆人不多,每位姑娘只得一个贴身丫鬟,一直服侍薛凝宁的是尺素。薛母怕只陪嫁一人太过寒酸,让庶妹的丫鬟彩笺跟着薛凝宁一块儿过来公府伺候。
薛凝宁都没进过公府,尺素和彩笺就更不用说了。
刚才从公府正堂一路走进来这却了斋,一进院子,便见到十来个仆婢等在院中,顿时被这阵仗吓住了。
“姑娘,刚刚我们在廊下,有两位姐姐说她们是国公夫人派来伺候姑娘的,等婚仪结束,公府会不会把我撵回去啊?”彩笺有些担忧。
她本来在家里是伺候三姑娘的,能进公府伺候她当然也愿意,可她跟薛凝宁没什么情分,要是赶人,肯定先赶她。
“你们俩是我的陪嫁丫鬟,国公夫人不会撵你们的,要撵,也是撵我们三个一起。”
“姑娘别胡说,你和姑爷要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尺素见薛凝宁大喜的日子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连忙劝住她,“我和彩笺只是在想,往后咱们是不是都得听她们的呀?”
薛凝宁认真想了想,“娘说我们初来乍到,不懂公府的规矩,她们是老人,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问她们。”
“她们会不会欺负咱们?”
“不会的,国公夫人是相公的亲奶奶,亲奶奶怎么会安排不好的下人来伺候孙子呢?”薛凝宁想得很简单,却很有道理,一下就把尺素和彩笺说服了。
尺素道:“寻烟姐姐不大爱说话,牧云姐姐倒是极温和的。”
薛凝宁不关心这些事,只问:“还有吃的东西吗?我饿了。”
早上起得太早,娘亲生怕她吃多了拜堂的时候出丑,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问问院里有没有东西吃。”
“好。”
薛凝宁把彩笺怀里的两块绿豆糕吃了,终究不得味儿。
没多时,尺素推门进来,身后牧云端着提着食盒进来,还没打开便香气四溢。
“奴婢牧云问夫人安。”
夫人……
这个称呼薛凝宁有点不习惯。
“不必客气,起来吧。”
牧云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头端出一盅山药鸡汤,一碗燕窝粥,一笼薄皮包子还有一碟腌黄瓜,都是清淡好消食的。
“是提前给我备的吗?”薛凝宁好奇的问。
“公子说今儿仪程多,怕夫人饿着,提前让厨房准备了。”
“公子?”薛凝宁回过神,“是相公呀,他倒记得我最怕饿。”
牧云点头:“公子说要先给夫人备膳,我们老太太听到了,给夫人定了这几道菜。”
“祖母也知道我怕饿?”薛凝宁有些难为情。
牧云恭敬道:“夫人不必担心,老太太最疼公子,自然也疼夫人。”
薛凝宁心里松了一口气。
出嫁之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说安老夫人是府里当家人,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不能出错,现在看来,祖母是很贴心很亲切呀,往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薛凝宁没有吃过燕窝,头回吃着特别新鲜,又香又甜,口感爽爽脆脆的,十分特别。
于是燕窝粥最先见底。
正准备吃包子,院子里有人高声道:“公子回来了。”
薛凝宁不为所动,依旧去夹包子,看得旁边的尺素和彩笺着急。
片刻后徐宴推门进来,正瞧见薛凝宁鼓着腮帮子吃包子的模样。
薛凝宁不疾不徐吃了包子,放下筷子问:“你饿吗?要不要吃点?”
尺素侧身上前替薛凝宁擦了擦嘴,默默退到一旁。
牧云和寻烟一个端了水盆,一个拿了帕子,伺候着徐宴净手洁面。
徐宴落座。
屋里摆的黄梨木圆桌不大,徐宴一落座,薛凝宁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刚蹙眉,旁边牧云问:“公子要醒酒汤吗?”
“不必,你们退下吧。”
“是。”牧云对尺素和彩笺两个使了眼色,示意她们一同退下。
屋里只剩薛凝宁和徐宴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的题材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