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库布握着方向盘,鲍博坐在他身旁的前座上,不时地朝他转过脑袋,去舔他的脸。驶过小城最后的一批小洋房后,便看到一座座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去年还见不到这些塔楼,雅库布只觉得它们面目狰狞。在绿茵茵的一片风景中,它们就像一把把扫帚立在花盆中那样。雅库布抚摩一下鲍博,它便心满意足地欣赏起风光来,他心里想,上帝对待狗还算是仁慈的,他没有往它们的脑袋中灌输审美的概念。
狗又舔了舔他的脸(它兴许觉得,雅库布在一直想着它),雅库布对自己说,在他的国家,事情既没有改善,也没有恶化,但它们变得越来越好笑了:往日里,他成了人捕猎人的牺牲品,而在昨天晚上,他见证了一场人对狗的捕猎,仿佛那依然是并始终是同一幕场景,只是分配的角色不同而已。在这幕戏里,退休的老年人扮演了预审法官和卫士的角色,被投入牢狱的政治家在这里则为狗代替,一条斗拳狗,一条杂种狗,一条小猎狗。
他回想起几年前在布拉格,他的邻居发现他们的猫被人钉在他们自己家的门上,猫的眼睛上钉着两枚钉子,舌头被割下,腿脚被绑住。街上的孩子们玩的是成人游戏。雅库布在鲍博的脑袋上抚摩一下,把汽车停在小旅店的门口。
当他下车时,他本想那狗会欢蹦乱跳地奔向自己家的门。但是,鲍博并没有撒腿飞跑,却是围绕着雅库布东蹦西跳,想跟他玩。然而,当一个声音喊道,鲍博!狗就像一支离弦之箭,飞向站在门槛前的女人。
“你真是个屡教不改的流浪汉。”她说。接着,她连声向雅库布表示道歉,问他这狗给他添了多久的麻烦。
当雅库布回答说,狗在他那里过了一夜,他现在刚刚开车送它回来时,女人忙不迭地连连道谢,并请他进门。她请他在一个特殊的厅堂中落座,那里想必是举办宴会聚餐的地方,接着,她就走出去叫她的丈夫。
过一小会儿,她又回来了,带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坐到雅库布身边,并跟他握手。他说:“您肯定是一个有来头的贵人,特地开着车,送鲍博来到这里。这狗真是傻,只知道东游西荡,不过,我们很喜欢它。您是不是在这里吃些什么东西?”
“很愿意。”雅库布说。于是那女人就跑到厨房去了。然后,雅库布讲起了他是如何从退休者的追捕中把鲍博救下来的。
“那帮混蛋!”男人嚷嚷起来,然后朝厨房方向转过脑袋,叫着他的妻子,“薇拉!快到这里来!你听说了吗,那帮混蛋在那下边都干了些什么!”
薇拉托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菜汤回到厅堂。她坐了下来,于是雅库布不得不又讲了一遍他昨天的历险。狗趴在桌子底下,任人挠着它的耳根。
当雅库布用完菜汤时,这一次轮到男人站起来,跑到厨房里去,端回来一盘烤肉馅饼。
雅库布待在窗口,感觉很惬意。男人咒骂着那下边的人们(雅库布很吃惊:那男人把他的餐馆当作一个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奥林匹斯山,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观赏点),女人回来了,手里牵着一个两岁的小家伙。“谢谢这位先生,”她说,“是他带回了鲍博。”
小男孩嘟囔了几个含糊不清的词句,并对雅库布笑了笑。屋外一片明媚的阳光,发黄的树叶在敞开的窗户处平静地摇曳。四下里寂静无声。旅店确实高踞于喧嚣的世界之上,充满一派宁静。
尽管雅库布拒绝生育孩子,他还是喜欢孩子的。他说:“您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他很逗,”女人说,“我不知道他的这个大鼻子像谁。”
雅库布回想起他朋友的大鼻子,就说:“斯克雷塔大夫对我说过,他给您看过病。”
“您认识大夫?”男人快乐地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雅库布说。
“我们非常感谢他,”年轻的母亲说道,于是,雅库布想到,这孩子兴许是斯克雷塔优生学计划的成功作品之一。
“哪里是一个医生,简直是一个巫师!”男人敬佩地说。
雅库布幻想,在这个笼罩着一片伯利恒般的宁静的地方,这三个人物构成了圣家,他们的孩子并不诞生自一个人类的父亲,而诞生自上帝-斯克雷塔。
长着又长又大鼻子的孩子,又一次说了几句含混难辨的话,年轻的父亲瞧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倒是老在问自己,”他对他妻子说,“你们家的祖宗里,有谁长着一个又长又大的鼻子。”
雅库布莞尔一笑。一种好奇的念头悄悄地爬上他的脑袋:斯克雷塔大夫是不是也用一管注射器,让他自己的妻子怀上一个孩子呢?
“我说的没有道理吗?”年轻的父亲问道。
“当然有道理。”雅库布说,“当我们很久以来一直静静地躺在坟墓中时,我们的鼻子却在世界上继续漫游,一想到这个,我们的心中就产生一种极大的安慰。”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想到斯克雷塔可能就是这孩子的父亲,雅库布似乎觉得,眼前他正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