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在道路上狂奔,两旁的百姓慌慌张张地避开,马蹄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面前,只留下空气中一股还未消散的怪异的焦味。
青鸾紧缩成一团,靠在萧朗的怀中。两旁的风景快速地从身边闪过,她眼睛受了伤不能完全睁开,只透过一条细缝贪恋地寻扫着萧朗的面庞:“公子……”
“青鸾。”萧朗低头望了一眼,双腿一夹加快了速度:“撑下去,我带你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青鸾缓慢又痛苦地摇了摇头,嘶哑道:“我问出来了,孟家那个傻子,他兜不住事情……”
“这件事稍后再议。”萧朗咬牙道:“我先带你去求医,你千万挺住,不要睡过去。”
青鸾苦笑一声,眼泪顺着烫伤的眼角滑落,刺得伤口更疼:“没有时间了,公子,你听我说完。”
萧朗低下头,她吃力地以一只手覆住了容貌:“别看……我现在很丑。”
“那孟运堂嘴巴严实,但他儿子不一样。我不过绕了几个弯子,他就什么都被套出来了。”青鸾断断续续道:“孟运堂之前结识了位北方的贵客,人称笑面佛,是个江湖客,常与他探讨养生之道。孟就是通过他接触到了无疆神教,听他说,这笑面佛在武林有些背景,有他与孟合作,这长生药的事情就捅不出大娄子……”
浓烟侵蚀了她的心肺,话说的太多,本就疼痛的嗓子更加干涩。她咽了喉头涌上的血沫,仿佛要将肺中的烟气都咳出来:“我只问出这么多,公子,孟运堂熟知官场,笑面佛手握武林,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轻信那些……”
话未说完,又是一顿剧烈地咳嗽。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萧朗将人裹紧了些,青鸾的状况不好,要捱到他信任的医馆,恐怕来不及。
他当机立断,将人就近送进了一家医馆。医馆大夫见着两个人湿漉漉地闯进来,抱在怀里那位更是快被烧成了一具焦炭,面色凝重,忙招呼着药童帮忙将人抬进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烧成这样?”
要想替人清理伤口,就要先将她的衣物除去。但先是经历大火,紧接着又从水中一路游出来,青鸾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被烧毁,融成黑漆漆的一团,紧紧地依附在皮肉之上。大部分露出的皮肤也被大火烧成焦红。
况且病人的呼吸越发薄弱,并时不时地伴有剧烈的咳嗽,怕是吸进了不少的黑烟。
大夫心中沉重,知道这病人是救不回来了。青鸾将他同情的眼神望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了自己再无回天之术。
她心中悲痛,却又露出一抹笑意来,对着大夫请求:“我恐怕活不了了,大夫,烦请您避一避,我想与我家公子说几句话。”
大夫见她面临生死如此平静,惋惜地一摇头,挑帘子出去,给这二人留出了片刻的安静。
萧朗在她身旁轻轻蹲下:“为什么这么傻?”
青鸾苦笑道:“我和公子说过的……李行他就算成功接近孟运堂,也一定会因为购买药丸的事,被怀疑。而我不一样,我的身份更容易套话……你看,我做到了……”
萧朗红了眼,伸手要扶她:“我带你走,一定有人能救你。”
“不。”青鸾颤声道:“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公子,青鸾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你。”
萧朗别过头去,青鸾怔怔地望着他眼梢的泪光,手朝那方向悄悄伸出一点儿距离,又立刻停下:“你会为我哭,真好。”
“日后你该能记住我这个人了。”她一字一喘,说得分外困难:“公子,你心软,重情。我虽然高兴,但也要提醒你,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在与人对弈的时候,不要因为一颗棋子而起恻隐之心。”
“我愿意做你手中的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请你……不要因为一个棋子而输了全盘……”
话未说完,她再也无力支撑,手软软地垂了下来,闭上了眼。
“青鸾?”身旁突然安静,萧朗僵硬地转过头,望着她如同陷入沉睡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她:“青鸾?”
再无答应,萧朗心中大悲,轻轻地将人抱了起来。
大夫在外头等了会儿,不见里头的人出来,没过多久,外头倒是跑过一队兵,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见过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全身烧伤。”
问到医馆时,大夫手腕一抖,立刻露了马脚。
他被押着进了内室,心惊胆战地掀开帘子,那病床上却已经空空如也。
“定是从后头跑了!”领队的道:“追!”
萧朗带着青鸾的尸身离了医馆,心中明白他们二人太过显眼,李行那儿绝不能去。
可他能将人带至哪儿去呢?
暗子各个无家可归,连出生于何地都被连着他们的真实姓名一块尘封。长安城门检查严实,他也带不出去。
萧朗不知道青鸾的故乡,他将人葬在了自己用来藏身的宅子中,再拾了鲜花摆满在无名碑前。
只可惜那琴留在了天青坊,现在估计也一并被官府的人给带走了。
孟玉生将画舫失火之由推到了青鸾身上,只说这青楼女子贪图富贵,想着劫持他以要钱财,没想到最后害死了自己。官兵在外头四处搜捕,青鸾所待的那所青楼也被迫暂时关了门。
李行听得外头动静如此大,心里焦灼不安,背着手在宅中左右徘徊。
萧朗在寅时才潜入了他宅中,彼时李行刚刚入睡,听见有动静,惊得从床上坐起:“谁?”
“我。”萧朗应了声。
李行当即问:“公子,青鸾她……”
李行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萧朗幽幽一叹,他便猜测出对方该是已经牺牲了。
他强撑着悲伤道:“公子,不能辜负青鸾这一条命,待到孟运堂生辰……”
萧朗却改变主意道:“不,你不用去了。”
“什么?”李行一愣:“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
青鸾说得对,李行若与无疆神教有了接触,再入孟府,恐怕是羊入虎口。
“青鸾出事后,有大量的官兵沿街搜捕。孟运堂经此一事,只会变得更加谨慎。”萧朗道:“你去联系无疆神教,就说那长生不老药实在要等太久,你等不及,让他们给你换一种。”
“换成什么?”
“不伤及人性命的,什么都行。”
青鸾已经暴露,李行这条线千万不可断。萧朗埋葬青鸾后苦思良久,最终打算转移重心,先让李行洗脱嫌疑,再搭第二层暗探:“长安的线索我已经拿到了,你这边妥善收尾。对了,交易成功后,若是无疆神教的人没有对你起疑,你再询问他们,你有好友居住在浩然城附近,那边武林盟看守得严格,可有其他购买药丸的途径。”
薛时济在武林盟替萧朗承担许久,才深知独当一面之困难。
大大小小的事情将他脸上的笑容都给抹了去,最忙的时候,薛时济能两天不睡觉。
他一边撑着桌板头昏脑涨地看着外头传来的消息,一边发自内心地佩服萧朗居然能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保持好脾气。
这段时间他像个炮仗,一点就要着。为着这个他还闭门不见宋书烟,就怕一个冲动将人凶了,还得日后自己难过。
宋书烟一点儿也不惧他,还体贴地端了清新降火的菊花茶给他喝。
外头有人一脚踏进来,薛时济整张脸埋进茶杯之中,听得有人不敲门就直接进来,很是不悦地抬起来。
但见到来人,他刚刚那股火气就全都消了。
“萧大哥!”薛时济噌一下跳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萧朗笑着捏了把他的脸:“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你怎么看着苍老许多似的。”
“还好你回来了,你要是再拖延点时间,我就要直接操劳过度死在这儿了!”
“呸呸呸。”萧朗斜睨了他一眼:“说得这般离谱,来,和我说说,这几个月盟中发生了什么?”
“还是和平常一样,最多的都是帮派间的过结,还有地方的斗殴。哦,盟中的人问起你,我都说去衡阳了,没露出马脚。”薛时济道:“只是被阿木识破了……”
萧朗轻笑着望了他一眼,薛时济着实委屈,皱着脸诉苦:“没办法,越是见不着你,他就来的越勤,久而久之,自然就露陷了。”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劝制住他了。”薛时济拍着胸脯邀功:“我没告诉他你去哪儿了,他也答应了不轻举妄动。还有个好笑的,这段时间他频繁地派人在江湖上高调行善,搅得左右长老心神不宁,说他心里定藏着什么天大的阴谋。”
“做得很好。”萧朗拍了拍他的肩。
薛时济嘿嘿一笑,往桌边一坐,笑道:“你在长安查探得如何,有什么新进展了吗?”
“有。”萧朗低声将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你去暗市查探查探,可有北方的江湖客,名称笑面佛的。”
“好嘞。”薛时济笑道:“没想到那青鸾姑娘还真有一手,居然从孟老头的儿子口中套出来话了。”
萧朗隐去了青鸾牺牲的事实,望着他一派天真喜悦的笑容,苦涩地撇了撇嘴角。
萧朗回来,原先的那些事情自然又交还到了他的手上。薛时济终于落了个轻松,每日进出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但萧朗却日渐沉郁,像要把欠缺的那几日的劳苦都给补回来一样,将自己整个镶在了书案上。
薛时济察觉到,不知所措地趴在他旁边,看着他一脸平淡地阅览着那些信件,眼神却空洞。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忘了个东西,连忙拔腿出去,又抱着个梨木小盒回来了。
“这是阿木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打开盒子望了一眼,面色瞬间黑了下来,啪一声关了盒子:“当我没说过,这果脯已经烂得不成模样了。”
萧朗总算有了点动静,一只手还轻握着笔,眼神朝着他手上的盒子看过来:“什么果脯?”
“你走后没多久送来的。”薛时济道:“说是梨脯,不过现在都不能吃了。”
他转了转眼睛,又道:“不过他那儿肯定还有,你要是想吃,自己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