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光初绽,长安的街市揭开了一天的新面貌。

大大小小的商贩支起了摊,将锅中热水烧开,鲜嫩的食物摆了出来。

早起谋生计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早餐铺前人来人往。一个小贩利落地下面,切葱,将几块肥美的肉块一摆,一碗鲜香浓郁的汤面顷刻而成。

他在这条巷口摆了好几年的摊,不少客人已经与其相熟。今日也是如此,当一位熟客走过摊旁,他便一边熟练地切着菜一面笑眯眯地招呼:“李公子,要不要来碗面?”

被称为李公子的人脚步一顿,顺着他的话走进铺中,一边自己找了块干净点儿的布巾擦桌,一边道:“还是老样子,一碗素面。”

“好嘞。”

小贩动作麻利地将面做好端了上来,李行还未动筷,他又转身热情地夹了个鸡蛋过来:“公子每次都照顾小的生意,今天这碗面,就算小的送公子的。”

“多谢。”李行神色未便,三两下将面吃完,转身出了小巷。

身后总是传来若有若无的视线,李行知道那是无疆神教的眼线。

他慢悠悠地走进一家青楼,门口接待的嬷嬷一见着他,脸上花都笑开了:“哎呦,李爷,您可算来了。再不见你,咱们家小桃红都快得相思病了!”

李行淡淡一笑:“许久没听小桃红唱曲儿了。”

“那您算来得巧,小桃红前两日刚学会了新曲儿,还没来得及唱给别人听,还请李爷您给她把把关。”

嬷嬷笑盈盈地拉着人进了里间,笑着说了句不打扰,就又出去接客了。

那叫小桃红的女子不过二八年纪,见人来了,便一直拿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公子……”

“听嬷嬷说,你最近新学了首曲儿。”

李行在她身旁坐下,小桃红轻声道:“是啊……只是还不熟,一直想着练熟了再唱给公子听的。”

“既然如此,那咱今日不唱曲。”

小桃红眼中闪过失落之色。李行一句话,又让她重新欢喜起来:“你的琴艺最近习得如何了?”

琴就架在屏风后头,小桃红腼腆一笑,轻轻拨了几弦,还未奏完,旁边房间突然响起一阵行云流水的琴音。

小桃红面色一僵,不由自惭形秽。

李行道:“怎么了?”

“是青鸾姑娘在抚琴。”小桃红道:“她是我们楼中琴技最高超的姑娘,我学艺不精,在她一旁简直是班门弄斧。”

说罢赌气似的将琴一推:“不弹了。”

“何必这般生气。”李行笑道:“你若想学,我来教你。”

小桃红本就是借着撒气的模样想试探试探对方的态度,见他一副耐心温和的浅笑模样,心中砰砰直跳,靠近了坐下道:“好,那你可不许嫌弃我。”

李行微微一笑,很快便开始抚琴。

小桃红悄悄侧过头,望着他满面认真,不自觉地红了脸,也没在意对方古怪地只弹琴却不讲解。

琴音自双指间缓缓倾泻,隔壁的人也仿佛回应似的,琴音忽高忽低。李行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琴弦,小桃红正要说些什么,他转过头来,竖起一只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一曲终了,小桃红依偎在他肩旁,轻声道:“李公子弹的是什么曲子?小桃红从未听过。”

“好听么。”李行笑道:“我随手瞎弹罢了。”

小桃红娇嗔:“李公子又拿小桃红寻开心了。”

隔壁房内,青鸾收回双手。萧朗站在一旁,手中执着一只笔,已经将方才李行停顿的顺序都标了出来。

双方的情报交替得神不知鬼不觉,青鸾将琴重新摆好,转头恭敬道:“公子可都记下了?”

萧朗笑了声,将那张标有记号的纸放红烛上烧了:“多谢你为我抚上这曲,青鸾姑娘。”

“盯着他的人或许武功高强,但却未必能听得懂这房中的琴音代表什么。”青鸾站起身道:“是公子心思玲珑,能想出用这样的方法训练我们。”

“这些年,我与李行一直以这样的法子交换消息。因为我们从不见面,所有人便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互不相识。”青鸾道:“我的底子最干净,与那些王孙贵胄的来往也比李行要密切,公子为何不肯多用我?”

萧朗叹了口气:“青鸾,青楼固然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但它同时也遍布最危险的陷阱。你贸然打探,反而容易暴露自己,引火上身。”

“我不怕,我只想为公子分忧。”青鸾急道:“公子亲自前来,难道就不危险吗?”

“青鸾。”萧朗的语气加重了些,冷声道:“你要记住,你是我放在长安的暗子,不是死士。在任务之前,要先确保你们的安全。”

青鸾身形一僵,眼角泛出一丝红,她转过身狼狈地擦了擦眼泪,颤声道:“是青鸾逾越了。”

“等到此事完毕,你便不要在这儿接着待下去了。”萧朗轻声道:“这儿毕竟不是个好住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个新的身份,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长安是天子脚下,这儿的人不敢做出什么强硬的事情来。”青鸾道:“公子不必忧心这些,宫中有几个大臣还算欣赏我的琴技,有他们的庇护,我不会受到什么欺负的。”

萧朗叹了口气,道:“青鸾,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伤害自己,在没有我的指令之前,不许你朝他们打探。不然,我会立即将你送离长安。”

青鸾面色一白,黯然地垂下了手。

穆云翳接连几天来寻找萧朗都不见人,只要一询问,薛时济便搬出一大堆理由来,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只是凑巧,宋风清最近与萧朗有大事要忙活。

以往萧朗再忙,也不至于连个口信都没留下就走。穆云翳连着碰壁几次,不由开始怀疑起了薛时济话中的真实性。

这一日,他查清了宋风清居住的地方,站在门外眼睁睁地望着宋风清与另外一位侠士替百姓看诊了半个时辰,又返回浩然城去问薛时济。

“萧朗去哪儿了?”

薛时济翘着腿,也没看清他脸上一副风雨欲来之色,又拿出那副含糊不清的说辞:“和宋大侠一块儿出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穆云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声音冷得能将他冻成冰块:“我去宋前辈那儿看过了,他可是一步也不曾离开过住所。”

房中安静得可怕,薛时济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心中快速地计算着用另外一个谎言能过关的可能性,试探地开口:“啊,我想起来,他好像是去……”

衡阳二字还未出口,穆云翳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关爱之情”满溢:“薛时济,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我若再白跑一趟,回来自当每日来找你讨教几招。”

薛时济欲哭无泪:“阿木,真不是我想骗你,我有口难言,左右不是人啊。”

“我知道是他吩咐你这么说的。”穆云翳道:“你只需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我必不与你追究。”

难道真要告诉他萧大哥去长安了?万一他真发了疯要跑去长安可如何是好?薛时济身负萧朗托付的重任,咬了咬牙,坚持道:“我真不能告诉你,反正他在那儿待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你就再安心等两天吧!”

穆云翳道:“是为了无疆神教的事?”

薛时济一愣,然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可曾写信回来过?”

“没有。”薛时济道:“你也不想想,长……”

马上就要说漏长安二字,薛时济急急停住,险些咬着自己舌头:“距离相差太远了,他要寄信回来实在不方便。”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肯定他现在平安无事?”穆云翳冷声道:“他到底去哪儿了,我去找他。”

“哎!”薛时济拦住人道:“你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还是怎么的,萧大哥又不是个弱女子,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可不是光靠他的好脾气!”

穆云翳动作一顿,薛时济又道:“难道我就不担心他了?但他的实力如何,你不是没亲眼见过,就算你喜欢他,也不必将他看成是个易碎的宝贝吧?萧大哥之所以不肯告知你,就是怕你会跑去找他。阿木,你要改变一线飞红,萧大哥选择相信你。如今他要去做属于自己的事,你为何就不能相信他呢!”

“我知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但萧大哥有他自己的主意,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一线飞红内部的事情都处理好,这样才能让萧大哥以后不受到更多的指责!”

薛时济一连串地说完,胸中舒畅不已。但见着面前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心中敲起小鼓: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冲了?阿木能接受得了吗?

穆云翳低垂着眼帘,眸中晦暗不明。许久,他才站起身来:“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这一次我不会冲动地去找他,但若他有了危险,请务必要告知我。”

薛时济点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又道:“你知道么,阿木,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何这般在意。我父母双亡,萧大哥是我唯一最好的朋友。刚跟着他闯荡江湖的时候,我总是患得患失,生怕一不小心这个朋友就会离我而去了。但是久而久之我发现,不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永远是最可靠的那一个。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他心里早就有了抉择,他会将一切都做好,他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我一直想说,你不必害怕,你有牵挂,难道他就没有吗?他既然认定了你,必然会小心处理好一切,不会这么轻易就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