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傅荣痛失爱徒,空山派内里里外外挤满了前来哀悼的人。
他们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门派,此事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那季华可是空山派掌门傅荣最疼爱的弟子,不论杀人者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这梁子,都算是和空山派结下了。
“我今天去看了一眼,那屋子里密密麻麻的,要说真是来关心的,我可不信。我看他们就是闲着无事又好奇,来给傅荣添堵的。”
薛时济道:“这事闹了这么多天了,动静都折腾大发了。江湖上都在传,说是有人故意要给傅荣一个下马威,才拿他最疼爱的弟子开刀的。”
外面乌云滚滚,屋内沉闷得呼不出气来,萧朗支起窗,转头看了他一眼:“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薛时济叹了口气,话中不失惋惜之意:“这个季华倒是真可怜,那些弟子都说他为人亲和,习武天赋不错,傅荣又格外疼爱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知道一夕竟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听闻这段时间傅荣将与他相熟的弟子都单独叫去审问了,或许也是怀疑有人心怀妒忌。”
萧朗沉思半晌,缓缓道:“我总觉得,这事和江南那件案子中间,或许有些牵连。”
“啊?”薛时济一惊:“不会吧……”
虽然二者都是被挖去心脏,可江南与浩然城相隔甚远,怎么偏偏就这么凑巧,都被他们给撞上了?
“难不成那凶手与咱们还有些缘分?怎么我们到哪儿他也到哪儿……”
萧朗淡淡往这儿一瞥,薛时济自知失言,连忙呸呸两声:“不是,瞧我这笨嘴,我是说,这事实在巧合得有些过分了吧。”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萧朗道:“这样,你给江南分部写封信,让他们再好好查一查那个被杀的傻子。”
薛时济应下,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一会儿,又道:“可是……萧大哥,那个傻子的心不是在一只狗的肚子里发现的么。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做的,那你说,季华他的心会不会也……”
萧朗只一停顿,便笑道:“就算如此,难道咱们要把这附近的狗也叫来审问一遍么?”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一点:此人既然特意大费周章将人的心脏掏出,那又会将它放在何处呢?
他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
空山派内果然人头涌动,傅荣得知他来了,只当是和外头那些人一般来吊唁的,只挥挥手让弟子们好生招待,倒也没多加干涉。
萧朗谢绝了为自己领路的弟子想要通报的举动,遮了遮面孔,从人群一旁绕进去了。
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空山派内一片沉重,偶有遇见几个弟子,都低着头神色匆匆的。
萧朗找人问了季华生前所住的地方,在外头仔仔细细地绕了一圈,没见着什么异常。
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萧朗回头,见身后正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手里的一个小木盒掉在了地上,首饰哐啷散落一地,正慌慌张张地低头去捡。
萧朗上前帮着人一块儿捡起,女孩低垂着眼,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一直到抬起头来,望见萧朗的脸,她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错愕:“你是……萧盟主?”
萧朗正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来,对了,那日在官府,她就站在傅荣的身后。
这想必也是个与傅荣有些亲近的弟子,萧朗微微一笑,将手里捡起来的簪子还给她:“姑娘是?”
“我叫松玉。”小姑娘的声音柔柔弱弱:“那日,那日咱们在官府那儿见过一面的。”
“啊。”萧朗点点头:“松玉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本是客气的一问,然而松玉的动作却可疑地变得僵硬了起来,抱着盒子的双手都微微紧绷了起来,骨节隆起。
萧朗敏感地发觉到了不对——在这个节骨眼上鬼鬼祟祟地接近季华住过的地方,还眼神游移,想也知道其中有玄机。
“我,我是打算……”松玉大概不是个会扯谎的人,萧朗只是这么一问,她便急的连眼眶都泛红了,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释。
萧朗叹了口气,尽量放缓声音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可能与季华被害有关的事情?”
宋玉的脸霎时便白了,萧朗又道:“放心,我只是想找出杀害他的凶手,这凶手残暴非常,武林盟势必要将他捉出来。你若是担心内中隐情说出来会牵连到自己,我保证,我一定会竭力呼你周全。”
“不……”松玉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道:“我不是怕这个。”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似的,抬头直视着萧朗:“只是,我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只是觉得……季华消失之前有些事情不太对劲。萧盟主,你愿意相信我吗?”
“只要你说了,我就相信。”萧朗知道以她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要是说出不信任的话便要将人吓跑了,只能先安抚道:“不如这样,这儿不方便说话,你带我去一个你觉得足够安全的地方,可以么?”
大概是见他语气温和,松玉渐渐的不再那么战战兢兢了,她望了眼手中的木盒,又望了眼萧朗身后的院落,咬牙道:“好。”
她带着萧朗回了自己的房间,近日来吊唁的人实在太多,大部分弟子都被调去了前院,因此附近一个人也没见着。
将手中抱着的木盒放下,松玉替萧朗倒了杯水。
萧朗略一点头,眼神锁定在那惹眼的木盒上,轻声道:“松玉姑娘抱着这个木盒,是想去季华的屋子?”
松玉点点头,当着萧朗的面将盒子展开,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女人用的簪子耳环之类。
松玉拾起一条珍珠坠子,不舍地用手轻轻在上边摩挲:“这些……都是季华送我的。”
会主动送给姑娘家首饰,二人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
萧朗道:“你们是……”
松玉的脸红了红,羞涩道:“我们,两情相悦。”
萧朗点点头,紧接着眉头一锁:“我听闻,傅掌门已经单独审问过与季华交好的人,既然如此,你可有将你知道的都说给他听?”
“我……”松玉一怔,手像失去力气般垂了下来,那珍珠坠子便滚进了桌下。
萧朗替她捡起,松玉连忙用衣裳将表面的灰尘擦去了,这才道:“这事,掌门不会相信的。”
“哦?”萧朗问:“为何?”
“因为这事涉及到他的亲儿子。”松玉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况且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去和掌门说,他一定会动怒,将我逐出门去的。”
“我不能离开这儿,除去这儿,再也没有地方还留有季华的影子了。”
触动了伤心事,松玉越说越难受,趴在桌面小声地呜咽起来。
萧朗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松玉姑娘,你先别着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与我说一遍,我替你去查。若是真的,咱们便能替季华报仇。若是误会,你也不会被逐出门去。”
安慰了好一会儿,松玉才缓过气来,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她擦了擦颊边的眼泪,一边说话,一边极小幅度地抽着气:“季华出事之前,曾和我说过要出一趟门。”
“那时正临近他寿辰,我们都在帮他张罗着如何庆祝。季华偷偷告诉我,他要在他寿辰那日带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玩。”
“按照我们手头的那些钱,哪里够两个人去京城的路费,更别说最好的酒楼了。”
“可他说,掌门的儿子傅岩知道外头有人在高价招工,他只要干上一个月,就能将路费挣到手。”
“于是他就答应了,每日只要一得闲,就去傅岩介绍的那地方帮忙。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他每次都是神采奕奕地去,再筋疲力尽地回来。我看着心疼,就劝过他不要再去做了,他却不肯答应,一直到他寿辰的前两天,他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三日后,他的尸体被曝露荒野……”
说到最后,松玉已经快喘不过气来,萧朗反替她倒了杯水,低声道:“你可知道他是去的什么地方帮忙?”
“不知。”松玉摇摇头:“只有傅岩知道,可他在替季华指了路后便远去求学了,至今也没有回来。”
萧朗问:“他在哪儿?”
问清傅岩的下落,萧朗又短暂地安慰了几句,并且嘱咐松玉,今日的事情,绝对不能让除去他们以外的人知道,这才离开。
来空山派之前天便一直阴沉沉的,这会儿更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样的天气骑马实在太不方便,萧朗只好将马儿先寄放在空山派的马厩中。
雨势逐渐变大,打在伞面上发出喧哗的声响。路上行人步履忙乱,眼里只顾着避雨的方向。
一片纷杂中,唯有萧朗一人不慌不忙,脚下步伐依旧稳健均匀,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惹来心烦。
离武林盟不过只剩下两条街的距离,身后一个黑影却缓慢地跟了过来。
萧朗注意到有人跟踪自己,脚下方向一变,朝着右方的胡同拐了进去,随即在对方也毫不犹豫地跟进来时拔出涤尘,朝来人刺去。
一张多日不见的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模糊的雨幕之下。
萧朗竟有片刻的恍惚,待反应过来时再收剑,已经来不及。
剑尖刺入皮肉发出的细微声响很快便被大雨压了下去,萧朗呼吸一窒,猛地将剑往后一拔,面上怒火止也止不住:“穆云翳,你发什么疯?”
“为何不躲开,你明明能……”
话没说完,眼前高大声音已然重重压了过来。
萧朗落进一个紧密到极致的怀抱中。
耳边是那人难得颤抖的声音:“萧朗,不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