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
燕南回吩咐过,他不在时,关于萧朗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准确地向他汇报。萧朗一晕倒,负责看守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将这件事派人传进了他的耳朵。
燕南回要事处理到一半便大惊失色地赶了回来,小路站在门口迎接,他也只是疾风般略过,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块进去。
眼前的人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公子,小的也不清楚……萧公子早上还挺有精神的,午时用过餐后拿了本书看,还没翻几页突然就晕倒了。”
“大夫叫过来没?”
“来了,正在里头候着呢。”
为防万一,这老宅中一直候着位年迈的大夫。只是大伙儿见萧朗的情绪并没有像他们一开始设想得那般激动,亦或是为了反抗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便以为这大夫是用不上了。
老大夫每日舒舒服服地躺着,今天还是头一回被叫起来。
他知晓这雇主要求他医治的人身份必定不寻常——哪有人一边将病人关在地底下,一边重金请人来伺候的呀。
但他心里也拎得清,知道拿钱办事,只要交代的事情做好了便成。不管雇主的目的是什么,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头子,泄露了风声,他们有的是对付自己的法子。
他颤巍巍地被人搀扶下去,替病人把完脉没多久,便见着雇主本尊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
“查出来原因没有,究竟怎么回事?”
大夫急忙站起:“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子的脉象有些虚弱,可能是没怎么好好休息。我替他开两幅药或许就能好些了。”
“没好好休息?”燕南回顿觉不对,按理来说,萧朗整日困在这房中,除了一日三餐与偶尔看些书籍,做得最多的事情便只有休息了。
他望向一旁的守卫,问道:“萧大哥每日在床上躺多久?”
守卫一五一十道:“一般是四个时辰,但最近两天好像不大精神的模样,看书的时间也减少了。”
燕南回若有所思,小路在后边等了一会儿,见这儿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才抓准时机上前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
燕南回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他望了眼不省人事的萧朗,最终还是妥协地往后退了一步,嘱咐那大夫好生看管着人,要是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房内的人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老大夫打开药箱,正举棋不定,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慢慢张开了眼睛。
大夫一愣,刚要回头喊人,萧朗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麻烦他们了,您是大夫?”
大夫点点头,见他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模样,忙上前帮他支撑起一半的身体:“公子醒了,可有感觉哪儿不适?”
萧朗倚靠在床头,一只手虚抵着额头,低声道:“头有些晕,我稍微靠一下就好了。”
“劳烦您替我瞧瞧,这是哪儿惹出来的毛病?”
大夫顿了顿,将方才与燕南回说过的那遍说辞又拿出来重复了一遍。
“是因为没有好好歇息?”萧朗听完,发出了与燕南回一样的疑惑:“可我每日都按时入睡,却依旧觉得格外困乏。眼睛睁不开,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听人说话像隔着层棉花。”
大夫听完,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难不成给他下的那些药剂量过多了?可他明明精心算过了,影响应当不大啊。
微侧过一只手,萧朗将自己的表情全部隐藏其后。
刚刚的一顿混乱,大夫还未来得及合上自己的药箱,萧朗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半开的箱口掠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连那些饭菜我也觉得味同嚼蜡。好像其中掺杂着些苦味一样。”萧朗简简单单地将苗头引到饮食上,见那老大夫连鼻翼都紧张地收缩起来,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嘲道:“我身体一向不好,可能是因为久不见天日,这才产生了幻觉吧。”
“大夫,我有些口渴,劳烦您去帮我向外头的人讨杯水来,好吗?”
老大夫还沉浸在药量出错的惶恐中,萧朗乍然提出要求,惊得他一阵恍惚,一边道好一边朝外边走去。
衣角在转角处消失的同时,床上的人翻身而下,动作敏捷得几乎难以看清。
萧朗随手抓过床旁的一本书,撕下几张纸,又迅速抓过他方才盯紧的几瓶药,洒了一些在纸上,包好,放入怀中。
老大夫回转时,他也刚好完成将药瓶归位并且躺回床上的动作。
“多谢。”他从对方的手中接过水,咧着苍白的唇一笑:“您能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吗,我一个人闷在这儿好久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朗之所以能在江湖一众年轻后辈中一枝独秀,不仅是依靠着出类拔萃的武功,他这张亲和温柔、笑起来一点儿攻击力也没有的俊秀面庞也替他加了不少的分。
他这么一笑,的确是引起了大夫微小的一些同情——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疑,那现在见着这人的长相,和雇主对他的紧张程度,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
现在的后生啊,都喜欢走这些歪门邪道。看上一个人,不想着好好对待,非要用这种方法把人留在身边。
虽然心中不赞同,大夫却也无能为力。自己早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血小子,更何况雇主请自己来时便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不能与这人交谈太多。
“公子,不是我不想留下,但你那……他早便吩咐过,不能让我与你说任何与外界有关的事情。”面对着对方逐渐变得失落的双眸,大夫竟隐隐生出为虎作伥的惭愧之感:“抱歉。”
“我不会问你关于外界的事,只是一个人孤独太久了……也罢,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死在这牢房一样的地方了。我不为难您,您走吧。”
老大夫心惊肉跳,这要是因为心情郁结而加重病情该如何是好。连忙劝道:“使不得啊,公子。你相信我,你的身体并无大碍。你放宽心,我替你好好调理一段日子便能好起来了。”
“真的吗?”
大夫点点头,萧朗这才虚弱地笑了笑:“多谢,那就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又悉心叮嘱了几句,萧朗一一应下。他琢磨着病人的情绪应该是稳定下来了,这才收拾好药箱离开。
外头守着的人将他送走,又隔着窗朝里头望了眼,里头的人侧着身子躺在床上。
虽然是背对着,但看起伏呼吸平稳绵长,看来是又睡过去了。
人一离开,萧朗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他侧着身子,一只手灵巧地解开了那几包刚才偷来的药粉,用手指捻了一些,轻轻嗅了嗅。
真要多谢宋书烟平时总在他耳边唠叨。
萧朗轻笑一声,将药粉重新藏好。
喧闹的茶楼中,一个人影小心穿过喧嚣的人群,提着衣摆朝二楼走去。
他避开来往的茶客,一路低着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最里边的一间隐蔽的包间。
门口站着两个大汉,望了他一眼,侧身正要放他进去,一旁出来一个人,冷声叫住了他。
“做什么?”
“小路哥。”那人望了眼拦住自己的人,客客气气道:“我找公子。”
“公子在里边谈要事,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小路似乎没有要轻松放他进去的意思,朝一旁的人示意一声,带着他进了另一个包间。
“他醒了?”
“是。”小路比他们所有人跟着燕南回的时间都要久,那人不敢顶撞,但心中还系挂着燕南回的交代,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公子说,只要萧公子一有动静便来禀报,小路哥……”
“你慌什么。”小路淡淡道:“我又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那人干巴巴一笑,小路替他倒了杯茶,面色平静道:“只是那包间里可不止咱们公子一人,他们商量着要事,你冒冒失失跑进去告诉他人醒了,是想让公子抛下正事不管跟你回去?”
“小的不敢。”突然被扣上一项罪名,那人捧着杯子的手都一抖:“小的愚钝,只是公子吩咐过,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来通知一声……”
“这样吧。”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如履薄冰的模样,小路开口道:“你先回去,等到贵客与公子的事情谈完,我会代你通知他。”
一个时辰后,隔壁包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看上去五十左右的男人大步而出,小路守在门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人鞠了一躬。
见人哐啷踩着楼梯走远,他才推开门,望向里头一筹莫展的燕南回:“公子。”
他们做下属的,从来都没有过问主子的权利,小路不敢问他事情谈的如何,但看他面色便能猜到大抵不太如意。
可恨光是宫中的那些事务便已经足够公子劳累,偏偏还要另外操心萧朗的安危。
小路恨的牙痒痒,陪着燕南回静坐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将萧朗醒来的事情告知。
“醒了?那便好。”燕南回将手放下,马上就要起身回去。
“哎。”小路猛然出声,燕南回投来不解的眼光。
“公子忙了一天了,还没吃东西呢。”
“回去随便吃些吧。”燕南回望了眼外边的天色,见还不晚,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萧大哥这时候应该也没吃,我陪他一块。”
二人各怀心思回程,萧朗的晚餐已经送到了,他却一副胃口不佳的模样,只动了几口就放下了。
“萧大哥。”人未到声先至,燕南回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望着萧朗脸上苍白,担忧地伸手去抚,被萧朗扭头避开。
燕南回也不和一个刚刚晕倒过的病人较真,自顾自在床旁坐了下来,发现一旁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好奇道:“怎么不吃了?”
“嘴里麻。”萧朗淡淡回了句。
“麻?”燕南回挑起一筷子,正要自己尝尝,一旁站着的小路连忙出声阻止:“公子!”
燕南回动作一顿,这才忆起他们每日都会在饭菜里加入抑制萧朗武功的迷药。
萧朗的眼神冷冰冰地望了过来,燕南回犹豫片刻,将那筷子菜送入了自己口中。
“淡了些。”他将筷子放下,让人把没吃完的都撤下去,回头想逗萧朗开心:“我这便让人重新做一份来,萧大哥再吃些。”
“不必了。”萧朗拒绝:“我每日除了坐着就是躺着,那些东西沉甸甸积在我腹中,未必能消化完全。”
燕南回沉默了会儿,站起身道:“都随你愿意,我让厨房先备着,你晚上要是饿了便喊一声。”
说罢便离开,将下午替萧朗诊治过的那位老大夫叫来一一细问。
大夫不敢大意,一五一十地将萧朗的症状都说了,只除去最后萧朗吐露出想死的意图。
雇主的意思就是要自己不上不下地吊着人,这要是知道对方起了轻生的念头,还不有的是自己好果子吃。
“我原先开出的那些药物,是以一个正常人做基础去计算的。但或许是因为那位公子被困……不,久居在这儿没能活动,从而身体情况下降了些,这才引起了不适。”
燕南回一只手轻放在桌上,食指缓慢地敲打着桌面:“那你说,要如何做才好。”
大夫答道:“公子他太久没有见着阳光,才会精神不济。依我看,不如稍微减轻一些药量,既能牵制他,又不会让他的身体太容易衰弱。”
燕南回思索了一会儿,答应道:“那就这么办吧,记住我说的话,不论他问起你外边的什么事情,一概都不能回答。”
第二日,萧朗的饮食是由燕南回亲自送来的。
萧朗对待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燕南回将食案放下,好声好气地朝他推近了一些:“来,尝一尝。”
萧朗淡淡望了他一眼,这次没再抗拒,接过筷子吃了一口:“怎么,换厨子了?”
燕南回笑道:“如何,这回不麻了?”
“半斤八两。”
萧朗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燕南回撑着脑袋笑着看他吃完,突然凑近了,用一种极其具有诱惑力的语气问道:“萧大哥,你想不想出去?”
萧朗一顿,抬头望着他,不相信道:“你会答应?”
“萧大哥的想法,可都写在脸上了。”燕南回笑道。
他望着萧朗因为许久没晒太阳而变得更加白皙的面庞,脖间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伸手便能轻易掐断。
那老头子说得对,太久没见阳光的人,身体的确一日不如一日。
他与宫内那位的斗争还没出个结果,萧大哥这边可不能先出事。
“我可以带萧大哥出去,但萧大哥必须答应我,不许轻举妄动。”
一边轻笑地说着这句话,燕南回一边伸手抚上他的喉结:“我也可以提前告诉萧大哥,外头有不少我的人,萧大哥要是想通过喊叫来求救,那可就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