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陵的一座老宅大门紧闭,宽阔的庭院中,几个仆人低垂着眉眼,谨慎地打扫着墙壁上残余的藤蔓。
日光正好,中央摆着一张躺椅。燕南回闭目枕在上头,悠然地随着躺椅的惯性轻轻晃荡着身体。
小路从檐下疾步出来,俯首在他耳旁低低说了几句。
“呵,终于憋不住了。”像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燕南回起身,转头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
熟练地转动开隐藏在书架之上的机关,伴随着墙壁抖动,一条幽深的暗道呈现面前。
二人沿着石梯而下,绕过曲折的隧道,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
门口守着的人为他们打开门,小路留在原地,燕南回面带笑意地走了进去,望向床上那位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萧大哥,你找我?”
萧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他实在不想望见这张可恨的脸。
脸上爬上一层薄红,他有些难以启齿:“我要如厕。”
“人都要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萧大哥不必害羞。”燕南回心情好得很,绕到床的另一旁,从底下拿出一个便壶来:“小事一桩,来,我帮萧大哥。”
“我不想用这个。”望见对方手上的东西,萧朗的脸色黑了下去。
他在被关押醒来的第一天就发现,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为了减少尴尬,他苦苦忍耐了许久不愿饮水,偏偏燕南回像是早料到了他会这么做,故意要为难他似的三番五次地用带有汤水的东西来灌他。
“放心,这儿就咱们两个人。”那便壶还是全新的,燕南回拿在手上一点儿负担也没有。他又凑近了一些:“我来替你解开?”
萧朗冷哼一声,多亏这燕南回自从将他抓到手后便肆无忌惮地露出本性,现在面对起他来,自己可是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了。
“燕南回,你抓我来,难道就是为了折辱我,让我难堪吗?”
知晓对方对他有意,萧朗转换战略打感情牌,别过头去,眼眶微微泛红:“再说,你一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少爷,何苦要做到这一份上。”
“我知道你们在给我的食物里依旧下了药,我浑身使不上力气。加上我连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要从中作祟几乎不可能。把我松开,你知道我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
萧朗以退为进,燕南回听他示弱完,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杀了我吧。”萧朗用倔强反抗:“我手脚完好,并非残障之人,你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倒不如直接一剑杀了我。”
“而且。”他顿了顿:“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燕南回直直地望着他,像是在默默揣测他心里的想法,低声道:“难不成我松开你,你就会喜欢我了?”
萧朗心中一动,知道这小屁孩心动了,转头换上一脸的不忍,诱导着他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圈套里跳:“你我本不必如此,咱们像先前一般不好吗?”
当然不好。燕南回淡淡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可你现在在往相反的方向走。”萧朗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捉弄和戏耍是喜欢的表现。燕南回,你认为你对我百般羞辱后,我还能像个大善人一般从心里接受你吗?”
燕南回沉默了,不得不承认,萧朗的话的确打动了他。他心里最希望的便是萧朗能像刚认识时那样,温和又亲切地与他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
可就算他再怎么痴迷,心中也清楚,萧朗能爬到武林盟主候选人这个位置,必定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他这番话是否只是用来托住自己,还不一定呢。
一边是能与他和平相处的诱惑,一边是对方费尽心思的自保之计,燕南回只权衡片刻,便得出了结果。
他现在被关押在这老宅之下,周边只有厚壁泥土,任凭他能在这地下室内自由活动,也绝对无法给外界的人传达出什么信号。
更何况,如果能凭借此事让他对自己的不满小一些,与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二人之间或许还真有转机。
想到这些,燕南回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十指一动,大方地替萧朗松了绑。
小路在门口守着,见他出来,先是一惊,接触到燕南回胸有成竹的目光,得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公子。”
燕南回嗯了一声:“以后,萧大哥可以在这间屋子里自由活动。他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们也尽管拿给他,千万别将人闷坏了。”
说罢朝着萧朗一笑,伸手指道:“前边拐角便是如厕的地方。”
萧朗点点头,燕南回又靠近了些,轻声道:“我的人就守在外头,萧大哥可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招。我要是生气了,萧大哥可就再也不能得到自己活动的机会了。”
萧朗转身,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走到他所指的地方,嘭一下关上了门。
借着难得的自由时间,他脑袋里飞快地将着刚才看见的一切重新审视。
这条通道不长,路的尽头便是关押着自己的地方,走廊视线昏暗,两边的墙壁都挂着烛火照明。加上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潮湿味,看来的确是在地下不错。
但观这四周布置,与那些专门用来关押犯人或者禁脔的地方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是由某户人家的宝库改造而成。
盟主说,这六皇子是因为在宫中受到四皇子的打压才诈死出宫,短短一年时间,也并未听说宫内的派别有发生大的变化,他将自己藏在这地下,或许一方面是要躲避武林盟,一方面也是要忌惮宫中的眼线。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萧朗知晓燕南回要出声催促,自己辛苦劝说他放任自己行动,可不能第一次就给毁了。
重新系好腰带,萧朗抢先在燕南回敲门之前打开了门。
燕南回笑盈盈地望着他,揶揄道:“萧大哥怎么在里头待了这么久,这些天憋得可不少吧?”
萧朗道:“从前看不出来,你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燕南回耸了耸肩,萧朗率先走回了房间。
望着他近乎于刻意表现出的良好配合,燕南回哑然失笑,命人从外边抬来一个箱子。
萧朗静静地望着:“这是什么?”
“我怕萧大哥这些时间待着无趣,便找了些书来给萧大哥看。”燕南回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天天陪着萧大哥。不过萧大哥可以放心,只要你想见我,和小路说一声,我立刻就回来。”
萧朗扯了扯嘴角。
他挑挑拣拣拿出一本书来,翻了两页,燕南回一走,便随手一抛,将书丢回了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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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主宋风清宣告天下,新一届武林大会的武林盟主候选人之——萧朗,失踪了。
此消息一出,便插翅般传遍了江湖。
一时之间,江湖乱套了。
开什么玩笑,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一届的武林大会,比武招新倒是其次。重头戏就在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接任,而萧朗此人风头正劲,崇拜者无数,很多人都已经押注赌定他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你在这节骨眼上和人说他不见了?
况且此事蹊跷得很,宋盟主只放话说请求众人帮忙寻人,却没交代萧大侠失踪的细节。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是仇人寻仇,有说是恶意绑架,还有人说是萧朗造化颇深看破红尘,在某一夜去往仙山修道去了。
不论哪种猜测,对于那些将萧大侠视为梦中情郎的姑娘们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嚎哭维持了三日,很快追随者们又重振旗鼓——萧大侠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全江湖一颗心,共同寻找萧大侠的下落。
但一个月过去,萧朗的行踪还是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进展。
眼看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宋风清一边着力寻找萧朗的踪迹,一边又要兼顾大会的准备事宜,忙的不可开交。
薛时济陷入了史上最为难的境地,他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将穆云翳一事告知宋风清,而是决定自己暗中去查。
但一线飞红自从换了新教主之后,对于武林正道的防范又更上一层,他几次打探,都没从中得到消息。
这日,他如往常般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面对着桌上的饭菜,味同嚼蜡般咀嚼着。
门外负责接待的小弟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到他便喊:“薛大侠,有人要见你。”
薛时济垂眸望着碗沿,漫不经心道:“谁啊,请他先去会客厅候着,我随后过去。”
弟子挠挠头,一脸不解:“没见过,他戴着一顶斗笠,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他不方便进来,让我请您去城外的竹林一聚,他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戴着斗笠?薛时济捧着碗的手一抖,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过弟子的脸:“他说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木,木头的木。”
薛时济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