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最冷的几天一过,天气开始回春,好不容易见了些太阳,张姨便使唤着小弟子帮忙将众人房中的被褥都抬出来摊开晒晒。

院中竹竿像棋盘似的横竖叠放着,洁白的被褥垂下,将眼前的道路挡了个结结实实。萧朗乍一走出来,还以为是谁布下了迷阵。

近日公务忙完,他难能可贵地得到了几天空闲,望见这等好天气,便邀张姨随他去城外的草地上放纸鸢。

自从他送了阿木不负,对方的态度明显地缓和了许多,多数时间与他说话,都是安静听着,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抵触。

此时穆云翳正站在几人身后抱臂看着他们笑闹,萧朗为张姨调好线轮,转头也递给他一个:“来?”

穆云翳垂眸望了眼对方递过来的小玩意儿,被精心制作成燕子的模样,在民间颇受欢迎。

他一只手推开纸鸢:“小孩子的玩意儿。”

萧朗还当他是嫌弃这个的形状太过幼稚,从一旁拿过另一只道:“还有这种普通形状的,你要不要?”

穆云翳纠结地低头审视了那只造型简单的纸鸢半晌,还是接了过来。

二人正低头调节着手中的玩意儿,那头薛时济和宋书烟不知说了什么,开始争执起来。

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宋书烟在单方面地质问。她一张脸涨的面红耳赤,争吵间也顾不上天上飞着的纸鸢了,一不留神,纸鸢便绊上了远处的柳树,在空中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打着旋掉儿了下来。

宋书烟怔怔地盯着那落地的纸鸢看了一会儿,提着裙摆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萧朗走过去,薛时济默默地将那落地的纸鸢捡了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为纸鸢拭去灰尘。

张姨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萧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头低声问薛时济:“你们怎么了?”

薛时济耷拉着脸,没说话。萧朗与穆云翳对视一眼,故意激他:“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书烟的事情吧?我来时可是信誓旦旦地和盟主保证过的,要是有人欺负书烟,我得替他好好教训那人才行。”

“你说什么呢,萧大哥。”薛时济涨红了脸,呐呐道:“我哪敢欺负她啊……”

“难不成是她欺负你?”萧朗笑道:“你放心,若是如此,我也会替你做主。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呀?”

薛时济张着嘴,傻不愣登地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没答话,也垂着肩膀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回去不还是得面对书烟么,还不如和我说说呢。”萧朗叹了口气,转身朝穆云翳道:“年轻人的感情真难琢磨,看来我是插不进手了。”

穆云翳挑眉道:“你不是只长他三岁么?”

萧朗一笑:“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几人在城外消遣了半日的光阴才回,张姨最后还是放心不下那闹矛盾的两人,但院中异常安静,萧朗一问,才知道薛时济自从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而宋书烟更是不知所踪。

张姨闻言心惊胆战,就怕小姑娘出事。萧朗先将她哄回了房间,才去敲开了薛时济的门。

“书烟不见了,你知道么?”

薛时济闻言一惊:“她没回来么?”

萧朗道:“你在她之后离开,没有先问问门口的守卫?”

薛时济心中一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萧朗叹道:“时济,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书烟她一个女孩子,万一在外边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我这便出去找她。”

二人正要出门,宋书烟却自己回来了,路过二人面前,轻轻一跺脚,带着三分娇七分怒地望了过来。

薛时济顿时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往萧朗身后缩了缩。

既然人回来,萧朗便放心了。一直到晚上用餐,这二人谁也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张姨面色犹豫,萧朗将筷子轻放下,沉声道:“太不像话了,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两个人,难不成以后都要这样各过各的了?”

他与张姨分头去劝,薛时济被他强行拉了出来,宋书烟却是柔声细语地婉拒了张姨:“谢谢张姨,我在外边吃过了。”

薛时济在座位上惴惴不安地坐了会儿,见宋书烟一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松了口气。

几人不发一言地用完餐,张姨将桌子收拾干净,薛时济正要离桌,萧朗伸手一拽,将他留了下来。

“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你们到底为什么闹别扭,今天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萧朗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薛时济如坐针毡地左顾右盼,萧朗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二人已经情投意合的事情吧?”

薛时济张望的小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了一般静止了:“你……你们?”

“对。”萧朗道:“我们都知道了。”

“或者说,除了你这个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萧朗望着他瞬间红透的脸:“所以,你不必再试图遮盖什么了,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薛时济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萧朗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旁,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等待着他想清楚。

穆云翳站在一旁,一直等到开始有些不耐,薛时济才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我们吵架,是我的原因。”

萧朗挑了挑眉:“继续。”

“如你们所见,我的确……很喜欢书烟。”薛时济声音越来越低:“她是个好姑娘,可我们注定走不到一块儿去。我想着与其耽搁她,倒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但她知道后非常生气,和我吵了很多次……”

“你等等。”萧朗听到关键处,一头雾水地打断道:“注定走不到一块儿?你是从哪儿看出这种结果的。”

薛时济叹了口气,眼神别开来。萧朗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简直能算得上是自卑的模样:“萧大哥,虽然我一直跟着你浪迹江湖,有幸得到盟主的赏识,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书烟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盟主的掌上明珠,我哪儿能配得上她啊。”

萧朗一窒,几乎要气笑了:“就因为这个?时济,你觉得以书烟和盟主的为人,他们会在乎对方的身世如何吗?盟主曾与我说过,他只求日后书烟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她好,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你若真喜欢她,就该知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薛时济低落道:“萧大哥,你也说了,盟主是希望能找一个能陪书烟度过一辈子的人。可我们这些人,一直都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我们的命就悬在这刀上,什么时候刀落了,我也便给不了她幸福了。”

“我父亲先逝,母亲一人抚养我长大,受苦众多才离开人世。她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时,是如何辛苦,我历历在目。”薛时济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也正是如此,我更不可能答应与书烟在一起。若是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了,她也不必遭我连累。”

正说到伤心处,身后门啪地一下打开,三人回头,宋书烟正红着眼眶站在门外。

她直直地望着薛时济:“所以,这些才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什么不合适,什么是我的错觉,你与我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话。你是怕我和我爹嫌你穷苦,怕哪天你一命呜呼我要守寡到老。”宋书烟一口气说完,激动地连连吸了一大口气,喊道:“薛时济,你可真是个千古一见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