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泣血,阿塔朵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质问:“我每日每夜都在乞求上苍,我乞求他能怜悯我,求他将我从那片最肮脏的地方拯救出来。可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薛时济见她情绪失控,连忙横出一步挡在萧朗面前,萧朗轻轻拉开他,朝他摇了摇头。
他转向阿塔朵,神色复杂:“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塔朵摇了摇头:“现在来追问又有什么用呢,该死的人我已经亲手将他们杀光了。”她朝萧朗抬起下巴:“现在,你们可以将我捉拿回去论赏了。”
她一副生死无畏的态度着实让萧朗有些无奈:“但姑娘却还没有告诉我,为何要偷窃别人的贴身衣物。”
阿塔朵冷笑道:“我看不得那东西。”
薛时济道:“一件衣服而已,怎么让你不舒服了?”
阿塔朵嗤笑一声,薛时济见她又不肯应答,气得面红耳赤。
萧朗道:“姑娘从一开始便主动招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我能看得出来姑娘不怕死,但姑娘难道不觉得,就这么带着自己的秘密死去,太不值得了么。”
阿塔朵一愣,穆云翳淡淡看了他一眼,萧朗平静道:“你在我们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男人有多恨之入骨,但我作为一个男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姑娘的心情。”
“可这世上或许还有许多人能理解姑娘。”
薛时济似懂非懂地抬起头,萧朗道:“既然姑娘那么痛恨你杀的那些人,那为何不将他们的错说出来?姑娘被杀,世人只会说官府又为民除害,杀了个草菅人命的魔头。若姑娘将他们的事也说出来,世人会有自己的判断,到时候也许会有不少人与姑娘的想法相同,姑娘就算是走了,也有人会替姑娘去教训那些该教训的人。”
薛时济听得目瞪口呆,穆云翳却是轻笑一声,似乎没想到一向正直的萧朗竟然会去诱导他人将自己的恨意传达给其他人。
“你说的倒有些道理。”阿塔朵道:“我杀的还远远不够,这天下的负心汉,都该被杀光。”
说到最后,她毫不掩饰地将自己仇恨的目光投向三人,薛时济打了个寒颤,萧朗倒是毫不慌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阿塔朵道:“我刚被卖到杂耍团的时候,班主只当我是一条卖了自己的狗。他逼我去练轻功和缩骨功,以讨得看戏的人欢心。要是练不出来,他就把我们铐在柴房里,不准吃饭,不准睡觉。”
“后来我长大了,班主便把我当成卖笑的资本,每日必须向那些来看戏的人讨到足够的银两,否则还是要挨打。”阿塔朵苍白地笑了笑:“我在杂耍团活了多少年,那副镣铐就铐了我多少年。”
薛时济方才给她上药时,的确注意到她的手上还残留着不少镣铐铐住的伤痕,他平日里连见人踢个狗都要生气半天,此刻听到阿塔朵的经历,便有些承受不住地别开了头。
阿塔朵却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动作:“再后来,班主的儿子来了。”
讲到这个人,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一直都知道班主有个宝贝儿子,只是很早便被送去学商,我们一直没见过他。班主生得肥头大耳,他儿子却斯文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站在人群中对着我笑,那天我刚练完缩骨功,他晚上便偷偷来找我,给我递了药,说能除去身上的淤青。”
“那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我将药放在自己最宝贝的匣子里,一直没舍得用。后来他时常会在晚上偷偷溜过来看我,他和我说,他说他喜欢我,他会想办法说服班主,他会带我走。”
“我当时多傻啊,他说了我便相信了。”如梦如幻的回忆又重现在阿塔朵面前,她甚至再一次相信那些都是真的,对着她回忆中的情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我轻易地就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了他,以为他会遵守诺言,会带我走,我可以给他生很多的孩子。”
“可从那之后,他再来找我,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求欢。我一心爱他疼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阿塔朵面上的微笑逐渐冷了下来:“一直到某一天,我们正欢好时,一队人拿着火把闯了进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骗我。班主早就给他许下了婚约,他只是在成婚前耐不住寂寞,又碰巧发现有我这个不要钱的傻子,才来找我的。”
“对方的人家发现了异样,便派人来捉奸。班主知道以后,怕对方会因此而取消婚约,便将过错都推在我的身上,说是我不知廉耻地勾引了他的儿子,还威胁我若是敢乱说话,便将我的舌头拔下来喂狗。但对方还是不肯罢休,他们便合谋将我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供人耻笑,并和那女人赔礼道歉,保证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闻言众人皆是不忍,薛时济已经背过身去咬住了自己的拳,阿塔朵的目光冰锥一般刺向他:“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报官么?”
“当然是因为,与他有婚约的便是那狗官的姨娘生的女儿啊。”
薛时济浑身一震,阿塔朵却只是笑道:“那时全城的人都从家里跑出来观望我,还有人朝我身上扔秽物。班主知道这一出后我便不再会是他的摇钱树,便将我关在柴房中,打算等他儿子大婚后再发落。”
“他们一定以为,受此大辱,我绝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勇气。于是除了每日给我扔两个包子进来,再也没人来看过我。”阿塔朵的笑容越发可怖:“但他们一定没想到,我用我最后的钱财向杂耍团中的人打听到了他们成婚的日子。趁着大家都去喝酒,我靠着平日里练的缩骨功,从那扇小窗子里逃了出来,拿着迷药和班主最常用的那把刀去将他们都杀了。”
说到最后,她的神情反而冷静下来:“我推开门的时候,那对狗男女就纠缠在一块,你我不分。他什么也没穿,反倒是那女人,穿了件红色的肚兜。”
她淡淡道:“真碍眼。”
“我刀落下的时候,他们还是连在一块的,也好,他既然沉迷**,不如到了地狱再去行那苟且之事吧。”
“故事说完了。”阿塔朵道:“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萧朗望着她:“驻马镇三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惨案,一对新婚夫妇于大喜之日被人斩杀于新房,参加他们婚礼的宾客,有不少都被迷药迷晕后死于凶手放的大火中。官府当时追凶许久未果,原来都是你做的。”
“是我。”阿塔朵道:“他们是非不分,去恭贺那对狗男女,该死。”
“你原先只是记恨于有负于你之人,杀他属报仇,但宾客之中有不少都是不知情的无辜者,只是因着一张喜帖来赴宴,却要被你活活烧死。”萧朗道:“你最后望见新娘身上的红肚兜,又心生怨恨,不许未出嫁的女子穿此物,更不许她们选择谈婚论嫁。阿塔朵,你这么做,难道也是对的么?”
阿塔朵抬眸冷冷望向他:“我是在帮他们。”
“你受苦之时,我没能及时出现在你面前,我很抱歉。”萧朗直起身子:“但我现在也要对死在你手下的那些人负责。阿塔朵,你手上杀孽太深,我必须将你收押进武林盟。”
阿塔朵抵触道:“我不去武林盟,你将我送去官府,他们同样会给我定罪。”
萧朗摇头:“你熟知缩骨功,官府的大牢关押不住你,在武林盟,会有专人看着你。”
阿塔朵惨笑一声:“呵,没想到,我奢求武林盟救我许久,最后反倒被武林盟抓进去,真是造化弄人。”
“世事无常。”萧朗最后望了她一眼:“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个请求,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阿塔朵面无表情:“我早已无牵无挂,如果要杀我,那把刀磨快些,痛苦能少些。”
萧朗却道:“武林盟的总部在北方,若不怕路遥之苦,我会将你收押至那儿,路途上,至少能再望一眼北方的草原和月亮。这或许也是对你而言最好的归宿。”
阿塔朵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萧朗转过身去:“你若没有异议,明日即可启程。”
“阿塔朵离家十余年,从未奢望有朝一日能盼得归期……”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