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济与萧朗闹矛盾了。
明明昨日还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出门一趟后前后回来,一人心情尚好,口中还哼着小调。另一人脸色却锅底一般黑,闷着脸径直回了房。
院中的老妈妈做好了饭,刘慕思小心翼翼地敲开了穆云翳的房门让他去吃饭。穆云翳过去,见桌前二人隔得远远的,一左一右坐得端端正正。眼神偶尔交接一下,一个轻松如常,一个火冒三丈。
喜福翘着腿忧心忡忡地坐在中间,手旁放着萧朗回来时给他带的糖葫芦,可就算是他平日里最喜爱的小食,现在也挽救不了他糟糕的心情。
萧大哥和薛大哥怎么都怪怪的?
小孩虽然懵懂,但直觉却灵敏得很,二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交汇的暗流已经要把中间的喜福逼疯。
穆云翳一来,喜福便像看见救星到来,朝他挥了挥手:“阿木哥哥!”
穆云翳难得看见他对自己这般热情,愣了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饭厅的气氛不对。
平日里,属薛时济话最多。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闭口不言,抱着手臂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反而是萧朗低声在和一旁的刘慕思说话缓解尴尬。
喜福以往最爱缠着萧朗,但今天形势有异,便眼巴巴地瞅着穆云翳,一副有话要和他说的模样。
萧朗笑了笑,将自己的凳子移开了一些:“阿木,你坐这儿吧。”
穆云翳在萧朗身旁坐下,萧朗笑着望了喜福一眼,低声道:“那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喜福,多给他夹些蔬菜,他自己只顾着夹肉。”
穆云翳莫名其妙又成了三个人中负责带小孩的,眼神在桌上匆匆一扫,夹起一筷绿油油的菜放进了喜福的碗中。
喜福悲壮地望了一眼碗中的菜,扒拉着吃了,趴在他的手臂上,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阿木哥哥,你有没有感觉萧大哥和薛大哥今天怪怪的?”
穆云翳睁眼说瞎话:“没有。”
又夹了一筷青菜。
喜福着急道:“有的,他们今天都没怎么说话了!”
“食不言寝不语。”穆云翳皱了皱眉,萧朗交代他要照顾喜福,但却只说了一句多夹蔬菜,他也不知自己应该再做什么,只能冷着脸又往喜福碗里放了几片菜叶。
喜福低头一瞧,堆起的绿叶已经把自己之前夹得那一小块肉给压得严严实实,他有些后怕地捂住了碗,算了,还是先吃饭吧。
见他护食一般捧着自己的碗,穆云翳思考半晌,放弃了继续给他夹菜,萧朗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阿木做得真不错。”
喜福穆云翳闻言皆是一抖,前者是因为害怕他会就此把自己丢给穆云翳带,阿木哥哥只给自己夹蔬菜,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要吃成兔子?后者是因为他语气中无不透露着股将自己也看做小孩般夸奖的意味,免不了有些毛骨悚然。
薛时济冷眼看着这边一派和睦,吃完将碗一收便要走。此时门口守着的小厮跑了进来,见人都在,一头雾水地朝萧朗道:“萧大侠,门口来了几个媒婆,说是县令大人叫来的,要见薛少侠。要请她们进来吗?”
薛时济的身影一僵,萧朗毫不留情哈哈大笑,刚要起身,薛时济维持已久的冷战姿态终于崩塌,两手张开拦着他:“不许出去!”
萧朗笑弯了一双眼:“时济,门口来了客人,不出门迎接怕是不好吧。”
“什么客人,他们来干嘛你不知道吗?还不都是你招来的!”薛时济崩溃地挠头:“总之不许出去!就说我不在,啊啊啊!”他一转头,瞧见穆云翳:“阿木,你去和他们说,就说我奉命被调出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她们都走,回去转告县令不要再四处胡说了!”
“阿木他什么都不清楚,还是我去吧。”萧朗作势要绕开他,薛时济急了,一边拦着人一边拉过穆云翳哀求:“好阿木,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快出去帮帮我,不然我一世英名都要被萧大哥给毁了!”
被控诉的某人站在一旁看戏乐得自在,穆云翳只好去门口下逐客令:“薛时济出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以后不要来了。”
媒人们等半天等来这么个消息,顿时一片怨声载道。不过她们没哀叹多久又重新振作精神,上下打量着这位出来传话的俊公子,脸上挂满了微笑:“这位公子长的好俊俏,之前好像没见过,是本地人吗,家中几口人,可有婚配啊?”
穆云翳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回到饭厅,薛时济既然已经憋不住张了口,索性便一把埋怨个痛快,还在那儿谴责萧朗的可恶行径:“萧大哥,你还笑!这事就到此为止啊,咱几个知道就行了,可别让别人知道,不然我真是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桌子已经收拾过了,萧朗一边笑意盈盈地听着薛时济抱怨,一边弯腰握着喜福的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见穆云翳回来,朝他招手道:“正好,阿木你也来看看。”
穆云翳走近一看,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喜福的名字,喜福正压着张纸小心地对着摹。
“阿木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穆云翳从媒人的话中隐隐能猜到是萧朗使了什么法子捉弄薛时济,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他这么一问,愣了一愣:“……这种简单的还是知道的。”
萧朗点点头,又问:“那会写我的名字吗?”
“……不会。”
萧朗重新铺开一张纸,这次是写给穆云翳看,行笔方式便利落潇洒些,不同于之前给小孩写得那张清秀,显得苍遒有力。
穆云翳正惊艳于他写出的这般与自己外表截然相反的苍劲字迹,萧朗笔尖一转,又换了一种字体在下方写上了薛时济的名字。
穆云翳暗暗吃惊,不知萧朗到底还藏了多少本事,萧朗停下笔来,笑道:“你喜欢哪一种?”
穆云翳方想起来,他之前说过要教自己习字,看来这便是让自己选字体了。他眸光一动,装作一副门外汉的模样:“都很好,就这一种吧。”
他点了点写着萧朗名字的那处,薛时济在旁边说了半天也没人理会,自我放弃地走到他身边:“阿木,要我说,你这买卖可真是亏大了,萧大哥教你习字是件容易事,可你要想教会他这个臭棋篓子下棋,难度可不亚于让铁树开花。”
萧朗被他嘲笑了也不生气,笑着回头望了一眼:“气还没撒完呐?”
薛时济哼哼了两声,扭头走了,萧朗乐不可支地朝穆云翳挤了挤眼睛,小声道:“瞧他,还和个小孩子似的。”
穆云翳无言地望着他,萧朗笑够了,俯**摸了摸刚摹完一张自己名字的喜福的脑袋,转身将一张新的宣纸铺开,按着薛时济坐下。
手掌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覆盖,穆云翳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萧朗接二连三对自己做出的亲密举动,此刻他要为难的只是如何去假扮一个不会写字的人。
他不着声色地望了一眼一旁正努力地开始临摹第二张的喜福,照着他错误的手势去执笔,耳旁传来一声轻笑,萧朗握着他的手微微抬起:“手不要压得太低。”
他像是学堂里细心负责的先生一般,对每个学生都极致细心温柔,握着学生的手,语调轻缓耐心,教他如何运笔,如何收尾。
穆云翳便抛开全部杂念,像个真心好学的学生一般去做,萧朗带着他写完一遍,低头打量了一会儿,笑道:“阿木,你很聪明。”
他松开了对方的手,示意他自己来一遍,穆云翳依着刚才的模样,笨拙又小心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朗字。
喜福练的累了,跑来观看他的作品,又看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语带羡慕:“阿木哥哥好厉害,一下就会了。”
萧朗笑道:“喜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会了!”喜福挺着胸脯展示了一遍自己的学习成果,又提着纸道:“萧大哥,我也想学你的名字。”
萧朗握着他的手,带着他重新写了一张。
穆云翳对于装傻练字这回事兴趣不大,但通过刚才,他发现自己对于挖掘萧朗身上的秘密一事兴趣突增。
“你会很多种字迹?”
萧朗一愣,穆云翳手上动作不停:“我看刚才……你写的那些字好像都不太一样。”
“是啊。”萧朗笑道:“幼时家中除了像我的先生学习以外,我还爱到处学东西。那时我爹和我娘都想让我和他们学习字,为此闹了许久也没得出个结果。没办法,为了哄他俩欢心,我只能两人的一起学。”
喜福道:“萧大哥好厉害!”
萧朗道:“其实这样不太好,他们写字的方式大不相同,我小时候还不能掌握精髓,经常将两种字迹混在一块,闹得两边都学不好。后来吃了些苦头,分开钻研苦练才没再弄混。这两种字迹我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其他几种都只是浅尝而已。”
“不过写习惯了也有好处。”萧朗笑道:“看,现在你们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去学,这几种我都会。”
萧朗的出生在江湖上一直是个秘密,武林盟的人尊重他不去探查,一线飞红的人也无从得知。他这回既然主动提起,倒是个追问下去的好机会。
穆云翳沉思道:“那你的爹娘现在在何处?”
萧朗怅然道:“他们……都不在了。”
穆云翳手一顿,一滴墨汁便毁了写好的字,他低声道:“抱歉。”
“无碍,都是过去的事了。”萧朗转过身去,声音落寞。穆云翳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只当是自己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萧朗眼神望向窗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虽然早便和爹娘约好了,要是有人问起自己的出生,就说双亲已亡,但为人子心中总免不了会介怀。
他回头望了眼穆云翳,见他正沉默地坐在那儿,恐怕是因为不小心提到这事而自责。再待下去二人都不痛快,萧朗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