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羽看得不忍,陡地抢前两步,拱手说道:“老前辈何不暂时放松她一会,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
尹婆婆嘿嘿笑道:“少侠不可行此妇人之仁,须知董武门下,轻身功夫高人一筹,老婆子一松手,也许就被她逃了。”
凌空虚流柳长青忽然笑道:“尹大姐未免太看重了她。就算让她逃出十丈,柳某自信顷刻问也将她追回来。”
尹婆婆想了想,只得十分不情愿的松了手,喝道:“丫头,你如有半句假话,老婆子立时要你毙在拐下。”
凌茜爱怜地走上前去,轻抚着易萍时腕,柔声道:“你就照实说出来吧!即或真的替飞云山庄来探消息,我们也不会太难为你。”
易萍肘间痛彻心肺,眼泪滚动,却被她极力忍耐住,一抛额前秀发,坚毅地道:“我师父依附飞云山庄,这是实情,但我却决不是受命来这里探听消息,你们不要冤枉我……”
尹婆婆不待她说完,早己厉声叱道:“放屁,你不是来探消息,混进峨嵋做甚?”
灵空大师霜眉一皱,道:“尹施主且请息怒,让她说出一个道理来。”
易萍睫毛霎了几霎,将那己到眼眶边的泪水忍了回去,朗声道:“我没有理由,可是,我也不是替飞云山庄作奸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们叫我再说什么好呢?”
尹婆婆勃然大怒,喝道:“这是什么话,你把老婆子当作三岁小孩了么!”
话声刚落,龙头拐一顿地面,那拐头“笃”地一声飞弹起来,尹婆婆一把握着拐尾,铜拐挟着破空锐响,向易萍当头砸了下去……
但他拐势方沉,蓦觉一条手臂闪电斜探过来,竟在半空中架住自己的龙头钢拐,并且缓声说道:“拐下留情。”
尹婆婆扬目见是灵空大师,不觉一怔,道:“大师要怎样?”
灵空大师含笑道:“今日乃陶少侠莅山佳期,这位易姑娘又跟少侠同路而来,尹施主如果伤了她,岂非于陶少侠面上不好看。”
尹婆婆迟疑一下,道:“依你呢?”
灵宝大师道:“若依贫僧愚见,不如且带她同上金顶,先行开始聚会大事,另由人将她看管、等会后再议处置她的方法。”
凌空虚流柳长青朗声道:“大师之言甚是,咱们不让她离开峨嵋一步,谅她也无法跟飞云山庄通报消息。”
凌茜心念一动忙道:“就把她交给我看管吧!她要是逃了,由我负责。”
尹婆婆不便峻拒,只得含恨罢手,众人拥着陶羽,步出斋棚,智广大师已准备了登山软轿给陶羽代步。
陶羽如何肯答应,大家谦让一番,全都步行登山。
凌茜陪着易萍随后,行不多久,见众人都放开身法,飞驰上山,便悄声向易萍道:“你快些下山吧!如果等到了金顶,再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易萍反觉-怔,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又要连累你?”
凌茜道:“你走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但你如果不走,遭此嫌冤,百口莫辩,尹婆婆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易萍冷然摇摇头道:“为人但求无愧,我本来未怀诡谋,如果逃走,反而永难洗刷这件不白的冤枉了,谢谢你的好意,终有一天,他们会了解我此来的真正目的,现在何必徒费唇舌去解释呢”一面说着,一面反加快步子,紧紧追随在群雄之后。
凌茜见她如此,暗叹一声,也就未再开口。
他们一大群人虽有一二十名之多,但个个莫不是身负奇学之士,这一展开身法,何异风驰电奔,那消一二个时辰,已到了峨嵋金顶。
金顶之上,寒风凛冽,浓霜凝重,放眼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云封雾裹,真个不愧山尘绝世的幽壑之地。
峨嵋派早在金顶之上,搭盖了一列长棚,棚中罗列几椅,并有沙弥随侍。
陶羽一脚踏进长棚,触目-惊,眼中已泛起潮意……
原来长棚一端,放着一张供案,香烟缭绕,烛光摇曳之中,只见正面供着一个檀木方盒,盒后竖立着一块长方形神位,上写:
“一代大侠罗公伟之神位。”
陶羽未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先父灵位,鼻头一酸,紧行两步,屈膝跪倒,两行热泪,早己夺眶而出。
在他身后,八大门派掌门和莫理高祖孙,秦佑、凌茜。易萍,辛弟……全都默默跪地,行过大礼,陶羽放声痛哭,对灵空大师泣道:“难得大师设想周到,竟代置亡父灵位,使在下痛忆血仇,永难遗忘。”
灵空大师含泪道:“少侠错了,这个神位,本派已供奉了整整十五年,并非今日才特意设置的。”
他举起僧袖,轻拭泪水,接着又道:“自从罗大侠遇难之后,本派路遥阻隔,唯恐无法前往泰山坟前扫祭,贫僧便暗在经堂之中,设了这个神位,朝夕供奉诵经,未尝间断一日,十日之前,才令人将神位移供金顶,专待少侠莅临,有一样物件,还要亲呈少侠过目。”
说着,恭恭敬敬走到供案前,双手取了那檀木方盒,转身交给陶羽。
陶羽不知盒中究是何物,连忙启开盒盖,却见里面只是一件金黄色袈裟,看起来质料仍新,袈裟正襟上,染了一大片储红色污渍。
灵空大师黯然一叹。指着那片污渍,缓缓说道:“这片渍痕,便是令尊罗大侠临危之际,吐出的鲜血……”
陶羽骇然一震,诧讶不解地望着他。
灵空大师幽幽说下去道:“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会,贫僧便是著这件袈裟,亲赴观日峰与会,当时武林正道中人,谁不暗怀无比欣喜和振奋,唯盼令尊一战制服飞云庄主,从此使我中原武林,扬眉吐一吐十余年委屈闷气,万不料令尊事先己遭暗算,在峰顶一言未发,一招未出,被陶天林手起掌落,打得喷出一口鲜血,就此含恨而殁……”
他说到这里,泪水滂沱,如雨洗面,长叹一声,又道:“那日贫僧所站之处,距令尊最近,事出意外,惊骇之下,不由自主扑前两步,令尊那口鲜血,便沾满了贫僧一身,后来回返峨嵋,贫僧便将这件袈裟小心妥存,不想今日又能展现在少侠面前。”
陶羽听他忆诉当年惨境,历历如在目前,忍不住寸心尽碎,放声大哭。
灵空大师泣涕又道:“少侠,血仇似如山,令尊的鲜血不该白流,今后天下重任,就全在少侠双肩,睹此血渍,更该化悲愤为行动,方始上不愧对令尊,下无愧于天下武林千百同道。”
陶羽哀哀欲绝,说道:“愿大师和各位前辈鼎力成全……”已是语不成声。
灵空大师毅然拭去泪水,向棚外招招手,智广禅师立即手捧一只木盘肃容送到案桌上。
木盘中放着一盆热酒,和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灵空大师取了那柄匕首,正色朗声说道:“武林沉沦,已历三十年,天幸我佛垂怜,又赐我辈顽愚一线生机,现今除武当,黄山二派惨遭覆亡之祸外,其余八大门派掌门均在当场,贫僧有意举推陶少侠自今日起,承受正道武林盟主大位,并身兼八大门派总掌门人,即日柬邀飞云庄主陶天林,举办泰山第三次武会,一决存亡,峨嵋全派弟子,永誓不谕,设背誓盟,愿遭天殛。”
说罢,利刃一挥,一只左手中指,已被削下一大片,鲜红的血液,滴滴注入酒盆中,接着掷下匕首,朗声又道:“诸位如果愿同此誓,请如贫僧所为。”
陶羽惊道:“大师,这怎么可以……”
他的话还未完,凌空虚渡柳长青己大步走了过来,抬起匕首,依样割破中指,注血入酒,大声道:“邛崃派弟子,愿遵今日之誓。”
紧跟着,衡山派“追魂金针”南宫显,昆仑派自羽真人,少林派慧空掸师,青城派元修道长,崆峒派“百丈翁”宋英,都-一上前,刺血设誓,华山派“九指姥姥尹婆婆”略一迟疑,也依样刺血入盟。
这八个人几乎代表了中原武林正道全体,会场气氛,庄严而肃穆,好像他们己将生命随着鲜血,注入了酒盆之中。
莫理高紧随在尹婆婆身后,含笑举起匕首道:“老夫虽非八大门派中人,但巫山莫家堡也不甘屈辱,愿与各位共此重誓。”于是,也扬刀刺血,注入酒盆……
秦佑、辛弟、莫秉雄都是年轻人,眼见这等动人场面,莫不个个热血沸腾,壮志凌霄,先后都走到酒盆前,歃血为盟。
凌茜也姗姗而起,缓步行到桌边,凤目扫了众人一周,嫣然笑道:“我生来最怕痛,叫我拿刀刺破手指,心里害怕得很……”
秦佑低声道:“姑娘与陶大哥这等关系,便不刺也罢!”
凌茜笑道:“不!今天是羽哥哥团结天下英雄的好日子,这盆血酒,更是同仇敌忾的象征,无论如何,我也要加盟一份,但我不用小刀,各位请别见怪。”
一面说着,一面捋起翠袖,露出一只嫩如玉笋,凝脂似雪的玉腕,那纤纤五指,白得像五个新剥的葱头,只见她四指轻卷,面含浅笑,默默纳进一口真气,玉腕略一震动,中指指尖上,竟渐渐渗出一缕缕极细的血丝,刹时间凝聚成米粒大一点血球。
片刻之后,那血球由小而大,迅速地增大得有若红枣,但却始终凝聚在指尖,不见坠落。
八大门派掌门眼见凌茜年纪甚轻,竟有如此惊人的“运气逼血”的内家功力,不觉尽都变色,他们之中不乏修为数十年的内家高手,但如要他们施展这种“逼血”的工夫,最多也只能从肌肤中逼出一缕血丝,像这样凝血成粒,大至红枣犹不坠落,在场之中,竟没有一个能够办到。
因此,他们面上惊诧骇异之容,随着凌茜指尖上血珠的增大而变化加剧,有几位功力较弱的,更是目瞪口呆,惶恐万状。
凌茜忽然轩笑一声,那粒血球应声堕入酒盆中,化着丝丝琥珀,四散溶去。
八大门派掌门,犹如目睹一场惊人表演,空气凝顿片刻,才爆发出一片由衷的彩声。
灵空大师口里喧声佛号,道:“这位凌施主年纪甚轻,竟有如此惊人功力,不知是何方高人门下?”原来在山下陶羽虽然曾替众人介绍过,但并未详述凌茜的师承和来历。
于是,陶羽便把凌茜出身桃花门,以及自己认识她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灵空大师惊喜道:“阿弥陀佛,此是佛祖有灵,武林该当不会永远沉沦在陶天林淫威之下,有了桃花岛绝世武功相助,何愁飞云山庄不灭。”
众人齐都露出抖擞之情,他们屈服了整整三十年,只恨武功胜不得陶天林,是以在知道桃花门居然愿意协助匡复大业,人人不禁振奋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听尹婆婆厉声喝道:“丫头,你想干什么?”
众人连忙回顾,却见易萍也站在桌案边,手里拿着那柄匕首,昂然说道:“我也是参与金顶之会的人,难道就不能歃血入盟,为武林薄效微力吗?”
尹婆婆叱道:“入盟之人,除了中原名门大派,全是武林俊杰之士,你算什么东西,也想混迹其中?”
易萍柳眉一剔,道:“匡复武林,申张正义,乃天下人的共责,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尹婆婆大喝一声,怒叱道:“放屁,你是飞云山庄的奸细,……”
易萍也抗声道:“你怎见得我是奸细,难道我师父在飞云山庄,我就一定也投靠了飞云山庄?你不要忘了,飞云山庄庄主还是陶公子的外公哩!”
这番话,说得各大门派掌门人个个动容,尹婆婆一怒之下,正要出手,却被柳长青拦住,道:“今日之会,贵在同心,只要她肯扬弃劣师,不甘同流合污,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歃血入盟,尹大姐何必拦阻她?”
少林掌门慧空大师也喧一声佛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尚且能够回头,易姑娘自然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尹施主只管接引她流过彼岸,为武林留一佳话。”
凌茜接口道:“易姐姐既然愿意自动敌血入盟,足见她不会是飞云山庄奸细。”
尹婆婆见众人都替易萍讲话,心里大感不悦,冷笑道:“黄山事败的覆辙,你们尚不警惕,似这般与奸细为伍,时时将脑袋提在手上的事,我老婆子实在不屑参与,既然诸位允她入盟,华山派宁可返出今日之会。”
人高马大的崆峒掌门“百丈翁”宋英厉声说道:“歃血设誓,岂是儿戏的,今日在场之人,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谁要是中途反悔,我姓宋的第一个就不答应。”
尹婆婆怒目道:“宋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英冷笑道:“什么意思都可以,阁下也是年过不惑的武林长者,难道讲过的话当放屁吗?”
尹婆婆勃然暴怒,铜拐一顿地面,乾指宋英骂道:“匹夫,你敢跟老婆子走几招?”
宋英一反腕时,呛地撤出背上判官笔,冷声道:“别人畏惧你华山派的三十六路风云拐法,姓宋的却未放在眼里。”
两人各不相让,当时便要翻脸,灵空大师双掌一合,闪身横在宋英和尹婆婆之间,沉声道:“两位何苦如此量窄,武林各派,正因为互相猜忌,各不相容,而沉沦在飞云山庄统治下三十年,天大的事,各退一步,没有解决不了的,动辄兵戎相见,就大违咱们今日相聚的初衷了。”
陶羽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如今天下凶机四伏,各派开诚团结犹恐不足抵御外侮,这样下去,的确令人为中原武林担心。”
宋英面有愧色,默默插回双笔,“追魂金针”南宫显也将尹婆婆劝得坐下,易萍见此情景,黯然走到陶羽身前,含泪裣衽为礼,道:“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大家看,便因我一个无用的人,害得从大门派先起内哄,纵然容我入盟,也失去意义了……”
陶羽忙道:“姑娘不必难过,歃血只是一种形式,我们总相信姑娘绝无二心。”
易萍点点头,泪水在眼中滚了几滚,叹道:“人生在世,千金易得,知己难觅,我与公子和凌姑娘萍水相逢,你们竟对我深信不疑,可说是我平生知己,知遇之恩;总有一天,我会报偿你们的。”
陶羽诧道:“姑娘现在要去那里?”
易萍道:“我留此徒增麻烦,不如离去,但我临去之前,有一句忠言,希望公子能相信我……”
尹婆婆听了冷笑道:“倒是狡猾得很,见机不妙,自然该早早抽身走啦!”
易萍眼眶一红,委屈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被她咬牙忍住,一直没有流出来。
陶羽知她无法再留。幽幽一叹,道:“姑娘有什么话,在下一定铭志不忘。”
易萍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笺,迅速递给陶羽,同时低声道:“此信万不可落人外人眼中,看后即毁。”-
说罢,闪电旋转身躯,向凌茜、秦佑等微一颔首,莲足展动,如飞离开了峨嵋金顶。
陶羽见她语气十分慎重,连忙把信塞进怀里。
灵空大师捧着那只渗和鲜血的酒盆,恭送到陶羽面前,朗声道:“少侠从此为正道武林盟主,倘不见弃,请先饮一口。”
陶羽忙道:“在下极愿追随各位前辈共襄大事,但盟主之位,却惶恐不敢承当。”
灵空正色道:“昔年令尊肩担武林重任,慷慨赴死,英名流于万世,我等以盟主的名义加予少侠,乃是使中原群龙无首的武林同道,有所依归,有所遵从,少侠不可太谦。”
陶羽道:“不,在下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未学,既无声望,又无厚德,怎也当天下武林盟主?这个名份,还是大师德高望重,才当之无愧。”
灵空大师道:“中原八大门派,俱己歃血同心,少侠如果再推让,便是令人心寒了。”
百丈翁宋英大声道:“天下盟主,除了罗大侠,何人敢当此位,现在罗大侠仙逝,少侠正该继承先父遗志。怎生尽是推脱?这样就不是英雄本色了”
凌空虚流柳长青也道:“若非罗大侠声威,无以服众,少侠克从父志,理所应该,不可太过拘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陶羽无奈,接过酒盆,朗声道:“各位前辈既然如此厚爱,在下无法推辞,但盟主二字,决不敢当,愿与各位前辈同饮一杯,彼此互携互助,同仇同心,早日击败飞云山庄。”说罢,仰头饮了一口血酒。
八大门派掌门人一齐躬身作礼,陶羽慌忙答谢不迭,由灵空大师开始,大家顺序都在血酒盆里喝了一口,轮到辛弟时,被他一仰脖子,喝了个点滴无存。
灵空大师激动地说道:“承蒙诸位捐弃门户之见,结此同盟,令人又感又愧,如今飞云山庄势力遍布天下,荼毒武林,已达无可忍受的地步,贫僧愚意,今日就由少侠和八大门派联名具贴邀约飞云庄主陶天林,明年正月初一日,在泰山观日峰顶,举行第三次武会,决一生死存亡的死战。”
群雄听了,人人热血奔腾,异口同声,都愿与飞云山庄决一胜负。
但陶羽缓缓站起身来,肃容道:“血仇深恨,一举而复,自然是件快事,但非是在下怯懦,若然冒然将事,却只有遗恨无穷……”
柳长青接口道:“那么少侠顾忌的是什么?”
陶羽恺恺而谈,道:“咱们邀斗飞云山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事先必须知己知彼,要有绝对把握才行,否则,胜固可喜,万一失败,就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青城派元修道长道:“少侠的意思,是担心无人可为陶大林的对手?”
陶羽点点头,道:“我外公一身武功,深不可测,飞云山庄更是高手如云,咱们总得先估计自己的力量,万不能作孤注一掷。”
这几句话,说得群雄个个默然不语,他们自己再明白不过,要是有人能和陶天林的绝世武功抗衡,八大门派,也不致忍辱了三十年。
灵空大师不住用目望望凌茜,几次欲言又止。
凌茜十分乖觉,笑道:“大家何必为这件事担心,眼前便有一个人,足可敌得飞云庄主!”
群雄闻言一震,不约而同道:“对啦!我们怎么竟忘了桃花门凌姑娘……”
凌茜笑着摇摇头,道:“错啦!那个人不是我,我虽然信不惧飞云山庄高手,但却没有把握胜得陶天林。”
灵空大师忙问:“那么,姑娘所指的人是谁?”
凌茜用嘴向陶羽一努,道:“喏!就是他。”
陶羽正色道:“茜妹休要取笑,这可不是说好玩的事。”
凌茜道:“谁说着好玩啦?在我的看法,陶天林虽然了得,你是足可打败他的。”
她回头又向灵空大师道:“方才你们看我运气逼出血来,认为我的武功如何?”
灵空大师忙道:“姑娘已得令尊真传,可称得当今武林第一流高手。”
凌茜嫣然笑道:“可是,我的武功,连羽哥哥的三分之一也比不上……”
陶羽急道:“茜妹不要开玩笑”
凌茜道:“决不是玩笑话,你们试想,我只不过学过桃花门一种武功,羽哥哥却身兼达摩秘技,全真教通天宝篆和桃花门三种绝世武功,不久之前,又用冲穴御神大法打通三处闭穴,功力倍增,决不会比不过陶天林的……”
陶羽不待她说完,连连摇手:“不!我虽然习过三种武功,但时日甚短,火候浅薄,别说血气气功远不及茜妹,达摩秘学不及秦兄弟,就是通天宝篆上的动功,只怕连宫天宁也比不上,更万难是外公的敌手。”
灵空大师听到这里,心中己明白了大半,含笑道:“少侠功力深浅,的确关系泰山三次武会成败,此事非同儿戏,贫僧倒有个主意,不难一试便知。”
宋英大声道:“那敢情最好,老和尚你快些说出来。”
灵空大师道:“从三十年前第一次泰山武会和十五年前第二次武会看起来,陶天林拳掌剑法,几乎无一不精,但最令人可畏的,仍是内家功力的精深,贫僧暗估,如果单打独斗,咱们八大门派自然无一人可以接得下他的绝世掌力,但如果我们八人联手,他也未见会比我们高出许多,少侠既然无此自信,何不由我们八人合力跟少侠对上一掌,功力深浅火候,不难一辨即明。”
宋英跳了起来,道:“好方法,真亏你老和尚想得出来。”
陶羽却惶然道:“各位前辈俱是修为多年的人,我一人之力,焉能接得下?……”
灵空大师道:“不妨,咱们既是试探功力,自然不致一上手便甩全力,功力逐渐加强,随时可以收力撤掌,有什么关系呢?”
秦佑等也是一力怂恿,陶羽无可奈何地笑道:“既然只是试-试,那就姑且冒险一下,只是各位掌上,可要留情。”
柳长青道:“咱们不要一齐出手,一个一个加力,更能试出少侠功力深浅。”
灵空大师含笑稽首,道:“如此说,贫僧就先行献丑了。”
他和陶羽面对面盘膝对坐,彼此相隔五尺,凌茜和秦佑等一齐退开,其余七大门派掌门人,却一列坐在灵空大师身后。
灵空大师举起右掌,轻声道:“少侠留神,贫僧要发力了。”
陶羽才点了点头,猛觉灵空大师手腕微微一登,掌上立时逼来一股无形劲力,相隔五尺,已飘起陶羽身上衣衫。
他急忙敛神提气,右掌虚抬,遥遥与灵空大师的手掌相抵。
两人掌心并未接实,但灵空大师心头忽然深深一震,一句话没有说,迅速绝伦地疾出左掌,变成以双掌迎拒陶羽的单掌。
在他身后七派掌门,见此情景,各各暗吃一惊,皆因灵空大师方才那一震和立刻加上左掌,不用细想,已足见陶羽掌上之力,远超过灵空大师。
果然,才不过片刻工夫,灵空大师以二敌二,神情竟越来越惊诧,光亮的额角上,隐隐已溢出汗珠。
元修道长一言不发,双掌一举,左按“魂门”,右按“精促”,将自己的功力,今贯注在灵空大师体内。
这一僧一道两位掌门,修为加起来何止百年,这一联体合力,内力如源如泉,汹涌而出。
但陶羽此时却微合双目,仍以单掌相抵,脉上一片平和宁静。
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元修道长额上也冒出豆大汗珠。
“百丈翁”宋英按捺不往,大喝一声,也双掌抵住元修道长背心大穴。
陶羽缓缓睁开眼来,含笑道:“三位还可再加一些力,在下禁受不住的时候,自会使用双掌。”
少林慧空大师骇然一震,喃喃念声:“阿弥陀佛,少侠好深的内家修为。”话声落时,双目低垂,伸出双掌,搭在宋英背心。
陶羽感觉对面传来劲力,越来越大,而自己内腑,更如一头拴不住的怒马,心血奔腾,难抑难禁;对面压力越强,自己反击的力道也无止无休,竟像取用不竭似的。
又过半刻,灵空大师四个人头上都冉冉冒出一层热气,而陶羽却镇静如恒,毫无乏力之状。
白羽真人颔首暗赞,默运神功,左手掌力疾落,按住慧空大师“左肩井穴”。
这位昆仑派当今掌门修为果然不同凡俗,经他一加入,陶羽顿感对方压力霎然加重了许多,一只手臂,已感有些吃力。
他睁开眼来一看,对面已有五位掌门,不禁骇然,连忙伸出左掌,同时,也运起得自通天宝篆韵“六星幻影”玄功。
不多一会,他忽然感觉脑后“玉枕”穴上,剧烈地一连跳动了六七下。
紧接着,顿觉有一声似可辨闻的“嘶”然之声,一股凉意,由上而下,恍如洒放开来的喷泉,刹时走遍周身百骸。
这滋味他可是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就像褥暑之季,突然冲个清爽凉快的冷浴,浑身竟有说不出的舒畅和甜美,精神登时大大一振。
他自然料想不到,这会是桃花门“冲穴御神”大法的最大功效,一阵舒畅之后,他的功力,无形已遽增一倍。
而这件变化的后果,对面五位掌门人,却比陶羽更快感受到。
灵空大师首当其冲,忽然觉出从陶羽双掌之上,涌来一阵势如排山倒海般奇强劲力,就像有一柄看不见的重锤,一下击中自己心腑。
他在淬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那股劲力冲倒,心头大感震惊,一面全力抗拒,一面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凌空虚渡柳长青连忙举掌加入,尹婆婆和追魂金针南宫显也不怠慢,四掌并举,一齐发力吐劲。
陶羽闭目运功,此时已达人我两忘之境,掌上发出的力道,翻翻滚滚,势如长江大河,简直不由收敛,他却没有想到,对面八大门派掌门人,已到了千钧一发的险地。
莫理高在一旁冷眼旁观,目睹八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满头大汗,而陶羽脸上却容光焕发,两掌正一寸一寸向前头推进。
他心头一阵惊诧,连忙一闪身,跃到南宫显身后,运起全力,疾伸双掌……
就在这刹那间,远处峰底,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凌茜和秦佑、辛弟、莫秉雄二齐扬头望去,只见一点黑影,破云直上,竟是一只带哨的信鸽。
他们不解这信鸽升空缘故,棚外的峨嵋知客僧智广大师,却飞步奔进棚来,大声叫道:
“不好了,有强敌潜上峰顶来了……”
这一声呼叫,把陶羽从玄梦中惊醒过来,双掌不由自主一推一收,跃身立起。
对面噗通连响,灵空大师等人被他一推之下,尽都翻身栽倒。
但他们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一个个宛如奔跑了万里远途,疲惫不堪,顾不得智广大师的告警,都盘膝坐在地上,各各运功调息。
陶羽问道:“峰下发生了什么事?”
智广大师气急败坏地道:“这种哨声信鸽,乃是峰下守望弟子发现有外人入山,无法出手拦阻的告警信号,少侠千万不可大意。”
陶羽望了地上八大门派掌门一眼,内心泛起无限悔恨,匆匆向凌茜等人说道:“你们好生守住棚子,我迎下峰去查看一下,注意不能让来人掩进棚里来。”
话一说完,不待凌茜等回答,一顿脚,身形如电,已自掠出竹棚。
他刚刚奔下金顶,空中锐哨连声,已有三四头信鸽,冲天升起,绕峰盘旋。
陶羽大略辨了一下方向,拔步便向山下奔去,奔不多远,道旁林中忽然闪出两名峨嵋僧人,合十躬身道:“峰下来人已近金顶,但只有一个人,少侠不劳下山,最好就在峰上守候片刻,便能截住那厮了。”
陶羽连忙停步,依言守候在登峰要道上,运目远眺……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蓦听人声叱喝,就在不远处一丛密林中。
陶羽双掌一错,身形连闪,竟施展“错影分光”身法,快如电奔欺进林子,眼前猛觉一亮,见一个浑身红衣,用红中遮住面孔的汉子,正被四名峨嵋僧人拦住,飞快地动着手。
那红衣人并不像飞云山庄的人,而且,显然也不愿伤人,总是尽量找机会想突破四名僧人的拦阻,冲上峰来。
但那四名僧人俱是峨嵋派中好手,武功皆都不弱,四柄戒刀舞得泼风不透,死命挡住通往峰顶的去路,一步也不肯闪让。
陶羽看得纳闷,揉身上前,叱喝道:“峨嵋弟子暂请退开,让我来擒他!”
四名僧人闻声跃退,红衣人一见陶羽,竟也自动停步,好像已知硬闯不过,长剑柱地,岸然而立。
陶羽喝问道:“朋友是谁?独闯峨嵋,何事见教?”
红衣人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也不行动,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凝注陶羽,瞬也不瞬。
陶羽又道:“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把面巾拿下来,咱们当面谈-谈。”
那红衣人又轻轻哼了一声,面中上的眼角微向上翘,很像是在冷冷而笑。
陶羽连问两声,见他居然半句也不回答,不觉怒起,沉声道:“朋友,你是哑巴不成!”
话声刚落,身形一闪而上,右掌斜举护胸,左手疾探,便去扯他的面巾。
红衣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仰身向后一个悬空劲斗,竟然暴退一丈左右,就在翻身跃退的时候,扬手掷出一团白色物件,叱喝道:“接住!”
陶羽微一错愕,右掌就势一旋,轻舒中食二指,把那东西接在手中,低头一看,却是个纸团。
他不禁大感惊奇,再扬头看时,那红衣人已经快如轻烟,一连几闪,便隐没在林中不见了。
他回头问那四名僧人道:“那边还有路可以通到金顶去吗?”
僧人躬身答道:“这儿是唯一可通金顶的道路,那厮必是自忖敌不过少侠,才抽身逃下山去了。”
陶羽摇摇头,喃喃道:“这就怪啦!”
他低头拆开那个纸团,一见之下,神情不由一震,原来那纸上潦草地写道:“天南笑客失陷两湖分堂,火速赴援,迟则不及。”
这几行字无头无尾,却是一封特意送讯的急信,陶羽骇然忖道:“伍老前辈怎会失陷在两湖分堂?难道陆家双铃没有同来?这送讯的红衣人是谁?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正在峨嵋金顶?”
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一个猜解得透。
假如说这送讯的红衣人是友非敌,他又何必用面巾蒙脸,而且恃强硬闯峨嵋?
要说他是敌非友,则又因何要送这无头无尾的告急信来?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从他一见自己便留信逃去看来,他一定是特意要把这封怪信交给我,可是,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会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这红衣人来得奇怪!
陶羽一面沉吟,一面返身仍回金顶,心里既急伍子英遇险,又猜不透此事是真是假,回到峰顶棚中,灵空大师等人调息尚未完毕。
凌茜和秦佑急问他追截来人经过,陶羽大略说了一遍,顺手将那封怪信,递给他们。
秦佑失惊道:“大哥猜那送信的会是谁呢?”
陶羽道:“我一时也猜测不出,只觉那人身形有些熟悉,轻功十分了得,穿一身红衣,也很惹眼……”
凌茜急问:“红衣?你看他大约有多少岁?是男?是女?”
陶羽道:“看他身材衣着,必是个男的,而且,年纪不会太大。”
凌茜明眸连转,深思片刻,忽然拉着辛弟走到一边,叽叽哝哝问了他好些话。
陶羽更加迷惘,却听辛弟答道:“可惜我没有见到他,要是看见,一定认得出来。”
陶羽诧问道:“你们在商议什么?何不说出来大家计议?”
凌茜笑着走回来,道:“我虽然没有看见那红衣人,但大约猜他是谁,也许不错。”
陶羽忙问:“他是谁?”
凌茜笑道:“你说他轻功很好,见了你的面,一直不肯开口,对吗?”
陶羽点点头,道:“是啦!他一直没有开口,只在掷出这封怪信时,才说了‘接住’两个字。”
凌茜道:“由此看来,这个人必是曾跟你见过面的,因为他怕一出声被你听出口来,所以不肯开口。”
陶羽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但到底他是谁呢?”
凌茜笑道:“你再仔细想一想,在我们曾经见过的人中,谁爱穿红衣?轻功又好?”
陶羽想了好一会,道:“难道是易姑娘?可是易姑娘用双刀,这人却是用剑的。”
凌茜道:“差不多啦!你再想想看。”
陶羽猛可一拍左拳,叫道:“对了!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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