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浴室地板(续)

佩里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中。那年他17岁,母亲依旧跟平日里一样,一边独自垂泪,一边轻轻地摇着他。佩里慢慢地睁开眼睛,感觉头火辣辣地疼,他摸了一下后脑勺,满手都是血。他的父亲坐在厨房的餐桌边,正在猛灌那瓶被他用作武器打自己亲生儿子的野火鸡威士忌。

瓶子上有几块黏稠的血痕,粘在标签一角上,瓶身上也血迹斑斑。

雅各布·达西看着儿子,冰冷的眼神中似乎永远澎湃着怒火,“感觉怎样,我的孩子?”

佩里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总有一天,爸爸,”佩里咕哝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雅各布·达西又灌了一大口酒,目光死死追随着儿子。他把血迹斑驳的酒瓶放到桌上,又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下嘴巴,“你要记住这是一个残忍的世界,儿子,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我正在为你踏入这个世界而好好做准备——总有一天你会谢我的。总有一天,你会理解。”

佩里摇了摇头,想尽力理清思绪,却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现在不是九年前,他也不在希博伊根。父亲早就死了,他的那段苦日子早已过去。但眼前的现实世界却并未让他的头痛感觉好一些。他觉得脸部肌肉僵硬,脸上黏糊糊的,然后嗅到了胆汁的味道。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很明显,他那翻江倒海的胃在他昏倒的时候仍然没有消停,又大干了一场。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脸朝下倒真是一件好事,否则他就要被自己的呕吐物弄得窒息而死,就像AC/DC乐队的原主唱——邦·斯科特一样。邦在一辆黑色凯迪拉克的后座上昏了过去,接下来的事情是,他呕出了一大摊威士忌和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但邦喝得酩酊大醉毫无知觉,后来,他被活生生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佩里用手扒拉着脸,想擦掉自己呕吐的黏液。头发里也粘了一些。他的胃虽感觉很疲劳但却好了很多,呕吐终于不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那难闻的味道是从马桶里散发出来的。佩里艰难地坐起来,按下了抽水马桶。

他怎么会搞成这副模样?正如飞蛾绕着夜晚的街灯不停地旋转一般,他大脑中反复地掠过种种模糊不清的片断。他的左腿阵阵刺痛。

他扶着柜子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身体很虚弱,他不禁寻思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在房门半掩的浴室里,你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阳光根本照不进来。

他靠着水槽,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上去像鬼一样”也不足以描述他现在的模样。一层黄绿色的秽物糊在他的右脸上,还有几团粘在他的发梢上。前额的那块淤青就像独角兽的角一般突兀。他的黑眼圈太过明显,这让它们看来很滑稽,活像是画了一个浓重的《活死人之夜》舞台妆。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风干后粘在镜子上的鬼东西。原先顺着镜子淌下的一些奇怪液体,现已结成干巴巴的黑色条纹。镜子上灰白色的斑点就像一坨坨干燥的糨糊,又像是一只被拍得脑浆迸裂的虫子。

只是佩里非常清楚,它并不是一只虫子。镜子上乱糟糟的景象强行从他那浑沌的大脑中勾起了他的记忆。他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它是个魔鬼。这东西就是让人们望而生畏的死神。至少它曾经是那么令人恐惧。

他得吃些感冒药,而且得洗掉满身的污秽。连伸手去够淋浴器的把手也让他的头嗡嗡直响。他记不起来他上次遭受这般疼痛是什么时候,或者他根本不曾经历过这般疼痛。

“去看医生,”他喃喃地说,“得他妈的去看医生了。”

佩里走进厨房去拿一些感冒药。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挪着,双手撑着头,好像只要他一松手,这颗嗡嗡作响的脑袋就会砰地落在地板上。他看了看壁炉上的数字钟:12点15分。

这让他嗡嗡作响的脑袋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事实上他刚刚一直在想,半夜12点15分外面怎么可能有大太阳。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现在是中午12点15分,他已经睡过头了。现在他没办法溜进办公室,至少也得等到他的脑袋感觉好些之后。他宽慰自己说他会打电话过去解释,但他得先洗个澡再说。

感冒药瓶就放在微波炉上,刀架旁边,刀架上插着几把刀。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鸡肉剪上。他只能看到剪刀褐色的塑料柄,但没入刀架里的则是厚重粗硬的刀刃,锋利无比,剪鸡肉轻松得就像剪纸,剪鸡骨也一样削铁如泥。他驻足凝神片刻,然后伸手去拿药。

他往嘴里扔了四片药丸,接着用手捧了点自来水,把药咽了下去。

吃完药后,他步履蹒跚地朝浴室走去,边走边脱着衣服。他走到热气腾腾的浴头下,享受着水雾的温暖。他仰着头,任由水瀑冲刷去头发和脸上的秽物。滚烫的热水为他松弛的肌肉重新注入了活力。他的大脑开始有一丝清醒。他希望感冒药赶快发挥作用——他依然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