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佩里躲进了厕所的小隔间里。裤子被他褪到了脚踝处,49人队的运动衫胡乱地堆在地板上。他的左臂、左大腿和右小腿上都起了像2号铅笔擦那么大的红色皮疹。还有另外三个地方也痒得无比难受,他可以用手指摸到右边锁骨,肩胛骨下面脊椎处,还有他的右半边屁股上的几块疹子。还有一块是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的——他的左睾丸上。
皮疹时痒时消,有时像是低沉的音乐略显缓和,而有时却似超高分贝的噪声令人精神崩溃。一定是蜘蛛咬的,他猜。也可能是蜈蚣,他听说被蜈蚣咬伤也会奇痛无比。但让他不解的是他被咬时怎能睡得如此之香。不管是什么咬的,肯定是在他睡觉的时候。要不就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准备上班时,丝毫没有什么迹象——毒液已经侵入他的机体,但他的身体产生反应还需要一个过程。
皮疹很痒,摸起来也让人心烦。但这些总归无甚大碍,只不过被几只小虫子咬了而已。他只要克制自己不去抓,它们迟早都会消失。问题是他没法儿对那几块皮疹置之不理,不管它是痂癣、丘疹、水疱或是一些别的东西,那抓挠的坏习惯只会雪上加霜。他必须集中精力,像他高中的橄榄球教练过去常说的那样,“带伤作战”。
佩里站了起来,提上裤子,穿好上衣。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保持清醒。这是一场意志战,佩里想,说白了,就是一场自控战。你必须得挺住。
他走出厕所,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默里·朗沃斯又查看了一遍加入七巧板计划的人员名单,名单很短,但个个都对美国政府绝对忠诚。虽然完成这个任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全身心地投入,满腔热忱。在这个国家,谁都可以失去爱国心,没有奉献精神,但默里·朗沃斯不能。他可是奉总统之命,要在整个梦魇般的形势失控前找出症结所在。这就是默里的目标。其实总统的声誉,总统的过去,总统那糟糕透顶的议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总统,这个职位是美国精神的永恒象征。
总统要求默里查出把美国普通民众变成疯狂杀人魔头的元凶。迄今为止,已经有五起案子了。这场瘟疫可能要将整个国家都陷于空前绝后的痛苦和恐慌中,可他手上的线索却极为稀少。目前他只是牢牢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手底下有100多号人可供他直接调遣,但仅有不到10人对此事有所耳闻。甚至于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也不知道这个机密。
上次玛格丽特·蒙托娅打电话给美国中央情报局时,电话接给了默里。玛格丽特当然不常打来电话。她在CDC工作,怀疑自己恰巧碰上了恐怖分子的生化武器。她的资历及事情的急迫性足够令人信服,电话被一级级地向上转接,最终接给了默里。
玛格丽特是未经CDC的正常渠道拨打的这个电话,因为她说她害怕泄密,而如果机密泄露太快的话,要对这种武器好好研究一番就不大可能了。默里当然知道这只是原因的一部分——玛格丽特想要全权负责这个案子,追踪这个可怕的“杀手”。如果她选择正常的渠道,恐怕这个案子就轮不到她的头上了,而她也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只能落个默默无闻的下场。
他接见了她,并且只消看她的文件一眼,他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文件里是夏洛特·威尔逊和加里·里兰德的照片。一个新的威胁悄然袭来。
她是个无名小卒,这是件好事儿。她不是治疗某些疾病的世界权威人士,或者诺贝尔奖得主,再或者什么名流。她只是辛辛那提CDC一名能干的流行病学专家。她甚至连跻身亚特兰大CDC总中心的资历都不够。这样一来,默里得以自由支配她的时间,将她招至麾下,因为没有几个人会留意她的行踪。
他已经派人去查找涉及到“三角形”的信息,或者是任何可能因此而引发的案子。随后布莱恩·塔那莱福被搜寻了出来,他曾于11月7日联系过托莱多的WNWO电视台,声称有一个“三角形阴谋”。WNWO电视台的记录是这样描述塔那莱福的:“偏执狂”兼“无理取闹”。
两天后,邻居在塔那莱福家发现了他及其家人的尸体。据报道塔那莱福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塔那莱福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死了,她们的尸体腐烂程度倒不高。法医验尸显示她们的死亡很恐怖——她们每人都被剪刀捅了至少20多下。事后,WNWO电视台报道了塔那莱福先生的那通电话和他关于“三角形阴谋”的消息。
中央情报局介入调查,发现塔那莱福没有犯罪记录,他和家人也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史。中央情报局想查明此人宣称“三角形阴谋”两天后便全家死亡是否另有原因。然而他们的调查无果,只得把这件案子记作了一项莫名的精神病发作,然后就此结案。直至默里开始调查“三角形”的相关信息,此案才再次被提及。
默里手中就这么凭空多出了三个正常人变成癫狂偏执的精神病患者的案子。每个案子都能直接找到有关奇怪的三角形赘生物的信息,而且从高度腐烂的尸体中,也能寻到这些赘生物的些许踪迹。从来没有类似事情发生过,默里现在算是领略到生化武器的厉害了。它可以令整个美国严重瘫痪——必须尽快阻止它们。
他去见了中央情报局局长,接着与总统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不是跟总统的顾问,也不是跟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主席,而是跟总统本人,面对面地座谈。中央情报局局长也参加了会议。他还把蒙托娅带去了。
她做了场精彩的报告,极具说服力。真正引起总统注意的是那些照片:加里·里兰德尸体上的蓝色三角形赘生物,夏洛特·威尔逊腐尸上的赘生物,布莱恩·塔那莱福那脓疮斑驳、布满了恐怖的绿色绒毛的尸骨。
总统委托他全权处理此事,并将给予他任何需要的帮助。在华盛顿,这种信任延续了几十年,成为历届总统间相传的默契。如果想做件事,但这事儿可能不怎么光彩——或者都不怎么合法——那就给默里·朗沃斯打个电话吧。
默里现在有权力对任何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他并不想要一个大团队,至少现在不要。他必须得保持低调,将事情掌握在可控范围内。一旦消息走漏出去,造成的恐慌将难以想象。整个国家都极有可能停止运转,人们会因为害怕感染而躲在家里,那些离家的人则会将医院挤个水泄不通,就诊的理由千奇百怪,要么是感染了尿疹,要么是被跳蚤咬了几口。默里当然明白消息迟早会泄露,但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在机密泄露前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一旦泄露,事态就会变得相当复杂。
迄今为止已经有五起案子了——在那次机密会议之后又发生了两起。朱迪·华盛顿,62岁,比加里·里兰德迟一天被发现,但显然她感染得更早。杜和他的搭档在她和里兰德都居住过的老年公寓野外的草地上发现了她那坑坑洼洼的尸骨。她的感染看来早已无法控制,只得任其肆虐了。而眼下又冒出马丁·布鲁贝克这个大难题。短短的16天里就发生了五起案子,并且他知道中央情报局没有发现的还会更多。他怀疑事情只会朝着更糟的一面发展。
为了事业,他牺牲得太多——朋友、家人、私人生活——因而在中央情报局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子。而现在他悟到了为什么他会牺牲掉这一切。任何他所做过的事,曾致力过的工作,就好比曾经亲历过的加拿大东北部巴芬岛的陈年雪崩,都注定了他应在合适的时间坐上合适的位子,这样他便能做些真正重要的事情。这是上帝为他选择的道路,因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单单是个巧合。
而这次的事情,与他的事业无关。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在意是否有人知道他的参与,不在意他是否能得到荣誉,他真正关心的是如何阻止这场瘟疫。
这是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