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海边的天气就是这样瞬时变化。
从不久前,不断落下雨珠,再到现在阳光明媚。
时间——也仿佛过去了不过一秒钟。
远处天空,仍蒙着一层厚厚的云层。
突然风扯起云朵,撕开无数道大大小小的口子。
一瞬间,金色的光芒从云层中穿过,划破稀薄的空气,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以汀雪所在的这片光斑为中心,阳光向外快速扩散,笼罩了整片大地。
她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伞。
阳光因为失去了伞的遮挡,而变得有些耀眼。
她抬起了手,放在了额角的上方,看着这座她所熟悉的小城——金光灿灿。
……
“港城是一座建立在环山上的岛城,因为四面临海,只有一座跨海大桥通往大陆……”
“所以,港城又被称为鲸背上的城市……”
这节是地理课。
汀雪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看着老师在黑板上画下了港城的地形图。
可能是那句“鲸背上的城市”让她有了灵感,她提起笔,在演草本上画出了一条鲸鱼的简笔画。
就在这个时候。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地理老师手中画图的动作。
粉笔在黑板上止住,掉落的粉笔灰沿着黑板,掉落进凹槽里面。
老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身子,向着门口看去。
“地理老师,”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子,向着教室里的老师点头示意道,“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讲课。”
“我可不可以借用几分钟时间,和班里的学生说一件事情?”
“当然可以,”地理老师侧过身子,说道,“请。”
“这是那个转校生吧?”
“还真是白头发啊。”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难道我还会骗你?”
“他好帅啊……”
议论声不断在汀雪耳边响起。
她的笔尖微微一顿。
一瞬间,心里五味陈杂。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班上新来了一位同学,”讲台上,班主任老师说道,“新同学,请你介绍一下自己……”
听到这里,汀雪不由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视线由下而上地,看向讲台上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白黑色的校服,双手插兜,靠在讲台上。
大约还是清晨的缘故,她看向他的时候,正好是对着光的。
所以,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而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靠窗而坐的少女的模样。
她系着红色发带,抬着眼,目光有一丝怅然,更多的——则是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她像是在看他,却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少年勾起了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才说道:“我叫满川阳。”
“我可以坐在她的后面吗?”说到这里,他抬起了手,指向汀雪说道,“那里好像还有一个空位。”
这句话落下,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汀雪的呼吸一滞,笔尖也在演草本上留下来一道黑色的划痕。
“当然可以,”她听见讲台上的班主任老师说道,“那本来就是为你搬来的桌椅。”
这套桌椅,是今早搬到她的身后的。
她原本以为那是老师留给他自己的,上课学生看投影时他就可以了坐在那里。
没想到,那是留给满川阳的……
她松开了手中的黑色签字笔,将它放在了桌子上面。
同时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了包里。
她站起身,椅子碰到她的小腿,发出一阵摩擦声。
扎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提着背包的手指也随着摩擦声猛地捏紧。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神情淡漠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教室后门离开了。
“汀雪这是怎么了?”
“感觉她好像是生气了呢?”
“没有吧,她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吗。因为她是神女,而特立独行。”
“小何,你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的父亲不是出海了吗?要是因此出现了什么意外……”
神女?
这些话语像一阵风一样在满川阳耳边一晃而过。
但他仿佛没有在意,双手插兜,从过道间走过,来到了最后一排。
“喂,新来的,”就在他坐下的时候,一旁一个带着眼睛的男生问道,“你认识她?”
“谁?”满川阳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侧头问道。
“就她,汀雪,”说着,那个人还抬起手,朝着满川阳身前的空位指了指,说道,“刚刚从这里离开的那个。”
“哦,”满川阳随着他的动作,移开了目光,看着身前那已经空荡荡的位置,“是又怎样?”
“不要和她走得太近,”那人继续说道,“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满川阳嗤笑一声,并没有答话。
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还在不断响着。
他翘着腿,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户外一望无际的蓝天。
可能是因为港城的地方自治制度,这里的老师对学生管教并不严格。
就像刚才在级部主任办公室里,关于满川阳的发色问题,就因为满川阳说这是他的信仰问题,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更不用说课堂上没有听讲的那些学生了。
满川阳靠在椅子上,目光漫无目的地看过窗外那些建筑。
他想起两天前父亲的秘书给自己打来的那通电话,还有秘书那种像是瞧不起他这种太子爷,还要靠着向家里要钱,才能胡作非为,最后还要让家里收拾烂摊子的态度。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又想起了汀雪的那一句“莫名其妙”。
对,他自嘲地想到,我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就是这样地活该被人轻贱,碾入尘埃之中。
高高在上——他恨透了他们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
好像他们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自己则只能仰仗他们一样。
真是——
莫名其妙。
……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讲台上的地理老师拿起桌子上的书本,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满川阳斜靠在椅子上,脸朝着窗玻璃,忽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议论声蜂拥而至。
“就是他吧,那个白头发。”
“他是不是认识她啊?”
“不知道,但我之前好像看到过他,就在汀雪的院门外。”
“真的假的啊!汀雪不是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吗?”
“可是这样,真的不会带来……”
“喂,转校生。”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向着满川阳这里走来。
其中一个人双手压在了满川阳的桌子上,不满地说道:“你是不是和她走的太近了。”
满川阳打了个哈欠,继续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面。
他抬起了眼,随意地说道:“证据呢?”
“说我和她走的近,证据呢?”看到他们的这幅模样,他不耐地说道,“没有证据的话就别说了,真是吵死了。”
“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我为什么要去靠近……”
“你小子是想要打架吗?”压在他桌子上的手指猛地握紧,声音的主人身子向前倾斜,举起拳头,威胁着眼前的白发少年。
就在这个时候。
“砰。”
一声巨响后,那人未尽的话语忽然消失,紧接着,他的手下没了支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着地面摔去。
斜斜的阳光中,满川阳收回了踹桌子的那条腿,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抬起了眼皮。
“我草你大爷的,”那人身边,有人喊道,“你他妈真是欠收拾。”
“别打架,”有人劝架道,“和这种外乡人一般见识,不值得。”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除了我们自己,外乡人谁也不会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就不能禁止外乡人来港城吗?”
“不过,这是真的吗?他说的那件事情。”
“汀雪真的有男朋友?”
“这可是大忌啊,我的父亲可是要出海的,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那前几天的港雾,会不会也是她……”
周围人议论纷纷。
满川阳皱起眉头,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一阵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响起,周围人纷纷向后退,警惕地,朝着他这里看来。
“你刚刚说什么?”满川阳双手插兜,目光微侧,朝着其中的一个女生问道,“港雾和她有什么关系?”
“转校生,”那名女生向前半步,双手交握在胸前,说道,“你不知道,汀雪——是这里的神女吗?”
“什么?”满川阳愣了一下,问道,“神女?”
“港城是一个容易发生海上灾害的地方,”那名女生迟疑地说道,“我们认为,只有神女的虔诚祈祷,才能阻止这一切灾难的发生。”
“所以——在神女任职期内,甚至是任职期外,都不会和人有过多接触。”
“如果,你刚刚说得是真的,那就说明汀雪并没有好好侍奉神明,那么之前的那次港城大雾,就是神明降下的惩罚……”
“保佑山川大海的神明,”在满川阳的记忆里,响起初次见面时,汀雪说过的话语,“千百年来,承恩庇护,心怀景仰,心怀感激……”
原来,当时的话语,是这个意思。
他的嘴角颤抖了一下,犹豫间,却也只是说了句“真是荒谬”。
“每个地方的信仰不同,”那名女生抬起头,看着眼前白发少年的眼眸,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不知者无罪,转校生,这一次就当是一场误会,但是希望下一次,你能够尊重我们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