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齐昭海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样重要的证物在便利店的货架上留越久,被污染和破坏的可能性就越大,甚至可能被不知情的顾客在购买后使用、销毁。
他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所以,齐昭海暂时将继续审问符苗苗和留意舆论状况的任务,交给了简副队。他则另外带了人,直奔那间小卖部。
符苗苗去的小卖部,只是最常见的街边小店。
门可罗雀,生意冷清。
小卖部的老板正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刷短视频。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要买什么自己去挑,前台结账。店马上关了,动作快点啊。”
“我们不买东西。”来人道。
“不买东西,那来什么店里……”老板愤愤然地一抬头,眼睛恰好对上齐昭海亮出的警官证,登时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我靠!”
齐昭海乐了:“怎么着?我的证件太过晃眼啊?”
“不是不是。”老板直擦冷汗,好不容易才重新把身体坐正:“这怎么能怪您呢?都是我自己刚刚没坐稳,没坐稳……”
“那来认认人。”齐昭海翻出符苗苗的照片:
“这女孩来过你店里吗?”
老板紧紧皱着眉头,对着那照片上的一头羊毛卷瞅了半天:“我看看啊。我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有那么一丢丢印象,但我也没有很确定。”
说了,又好像没说一样。
齐昭海挑起断眉:“说准确点。到底是有印象,还是没印象?”
“哎呦,警官您就别为难我了!”老板揪着头顶上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叫苦不迭:“我每天就只是坐在这里,把客人要买的东西的二维码扫一下,喊他们付个款,头都不需要抬起来的,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嘛。”
记忆行不通,齐昭海只好另寻他法。
“有监控吗?”他问。
老板摆摆手:“我这店生意不好,赚得少,手里没闲钱了。前几天连打印收据的机子也坏了,只能掏钱换一个。更何况,这店面就这么一丁点大,要什么监控呢?”
他不仅没买监控,更没想过要买。
安全意识可谓差极。
小卖部里客人少,老板做生意不专心,店里又没有监控……这样的条件,简直是帮来处理罪证的符苗苗,排除了所有被留意到的可能。
而她会挑上这家店,八成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
“老大,现在怎么办?”石延抓了抓后脑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齐昭海。
齐昭海沉默半秒:“先搜吧。”
这家小卖部店面本来就不大,专门卖纸杯的区域更是小得可怜。这无疑方便了他们展开搜索。前后只花了不到几分钟,那个纸杯就被找了出来。
“老大,这个杯子跟其他的不一样!”
石延搜证的效率高得出奇:“它们好像不是同一个类型,上面的花纹不太一样。虽然都是在同一个包装袋里,但那个纸杯很可能是后来才被塞进去的。”
出现这个细节的原因,也很简单。
这家小卖部的老板人傻警惕心少,哪怕是在全市都难得能再找到一个。但小卖部的面积小,也就导致里面卖的纸杯种类有限,符苗苗想要藏匿给死者下毒的杯子,只能够从中寻找最相似的纸杯类型。
也就是此刻,石延手上拿的这种。
齐昭海戴上手套,先动了动纸杯包装袋的封口。
封口处的胶水粘性,没有其它的那么强。显然在纸杯售出之前,这个包装袋就已经被人撕开过。
他刚拿出那个不同的纸杯,石延就动了动鼻子。
“老大,这味道闻着不大一样。”石延发挥嗅觉灵敏的优势,使劲嗅了嗅:“有种……刺激性气味。装过毒药的纸杯,应该就是这个了。”
“行啊,你小子!狗鼻子真灵。”
齐昭海定了定神。
见这纸杯的底部似乎有些凸起,他伸出拇指,轻轻往下按压——
登时,异物感从指腹传来。
这纸杯还有夹层!
夹层里的,必定更加重要。
然而,在撕开纸杯夹层的最后一刻,齐昭海犹豫了。
虽然网上的舆论是符苗苗精心策划的结果,但万一她杀房仁延的动机,真的是为了拯救那些受侵害的女孩们呢?抓到她,是维护了程序正义……但,然后呢?
舆论愈演愈烈的同时,他又是否对得起良心?
看队长久久未动,樊甜恬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他们临走前,宋冥托她带来的那句话。
“符苗苗杀人不会只为了正义的。”
樊甜恬一字未动地转告齐昭海:“宋小姐说,一个说话时句句离不开‘我’字的人,真的会甘心只利人不利己吗?”
闻言,齐昭海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唇角勾起,手指发力——
“刺啦”一声脆响。
夹层应声而开。
警局里,宋冥抬头望向窗外。
兴许是被这一两日回暖的气温所欺骗,不远处的蓝花楹零星地开了几朵。袅袅婷婷,绽放在枯枝上。
仿佛洇开的蓝紫薄雾。
她的目光只在那花瓣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这有什么好看的?”齐昭海跨步走来,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宋冥看花的窗子:“只是被这忽冷忽热的鬼天气骗着开的,该凋谢的,要不了三两天还是得凋谢。”
他挑起断眉。
将“骗”字咬得格外重。
倒像是跟这蓝花楹,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怨仇。
花是赏不成了,宋冥缓缓回头,神色浅淡:“齐队长不喜欢蓝花楹吗?”
“不喜欢。”齐昭海板着脸,摆明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宋小姐有这个看花的时间,不如猜猜我们在小卖部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宋冥撩起眼帘:“是凶手给房仁延喝狼毒草汁液的杯子吧?很关键的证据。”她口吻平静,似乎对他们此行的收获早已有所预料。
齐昭海点点头:“是,但不止。”
他深黑的眼瞳中,神色渐沉。身上那股浑不吝的劲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肃然。
齐昭海取来一个证物袋:
“你看看这个。”
那证物袋里装的并非纸杯,而是一张刚被展开的纸片。皱皱巴巴,折痕明显。
宋冥一瞥内容,顿觉心头一凛——
这竟是封遗书!
而且落款人还是林燕!
遗书里,林燕承认自己是凶手并详细交代了作案的经过。宋冥越看,眉心便蹙得越紧:“这封遗书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从纸杯的夹层里抠出来的。”齐昭海沉声说:“这种款式的纸杯本来是没有夹层的,这夹层应该是凶手后来才做的。为的,就是在里面藏这个玩意儿。”
如果说纸杯是符苗苗的底牌,那遗书呢?
会是她的又一重保障吗?
齐昭海挑起眉峰,捏着证物袋的边角将其提溜起来,左右打量:“你说,这东西真是林燕写的?”
来之前,他已叫人找来林燕的字迹对比过。
笔迹倒是挺像……但,看先前林燕拿剪子挟持宋冥的样子,哪里有半点要赴死的意思,倒像是恨不得拿命来博生路。
这样的人,想自杀?
宋冥伸手拿过证物袋:“让我瞧瞧。”
写遗书的纸条虽皱得凄惨,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宋冥将其摊平放在光下,仔细地端详了半晌,终于长松一口气:
“这笔迹,不是林燕的。”
齐昭海将信将疑:“怎么判断的?你明明连林燕平时的笔迹都没见过。”
“齐队长既然来找我,应该已经对比过却没有收获。”宋冥淡声说:“但,字形虽然可以模仿,下笔的习惯却难改。模仿他人的字迹,很容易在细节上留下破绽。”
由于是好友关系,符苗苗观察林燕字迹的机会多,模仿她写字应该不难。
要判断是谁写的,只能深究细节上的不同。
“字如其人是有道理的,不同性格与心理的人,写字的习惯各不相同。”宋冥道:“林燕心态消极绝望,容易服从且有依赖性,所以笔画里的横线和字行向下倾斜的程度本应该更明显,重心在上方,而且笔压可能较轻。然而,你看这些字……”
“笔压重,重心也不对。”
齐昭海眼底有锋芒一闪而过。
他对照着林燕此前的笔迹,又扫了一眼:“就连横线倾斜的角度,都没有林燕之前写的那些字明显。”
至此,破绽终于显露。
“根据这些笔迹倒推性格,”宋冥思索片刻:“写这些字的人,更像是——符苗苗。”
齐昭海扬起断眉:“问题是,符苗苗为什么要模仿林燕写遗书?就目前看来,她像是在做无用功。就算她不知道,我们能够从字体上判断出遗书是谁写的,只要林燕还在我们局里,究竟是不是她写的,我们一问就能明白……”
他话音未落,宋冥心中“咯噔”一响。
符苗苗是个聪明人,不至于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她既然敢放出林燕的遗书,就说明有把握让别人对这封遗书信以为真。
如果林燕还活着,那么自然可以开口辩白。然而,万一林燕果真“自杀”了呢?
死人是无法说话的。
想到这里,宋冥不禁感到遍体生寒。因为,能让符苗苗笃定林燕必死无疑的,只有一种可能——
她会杀了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