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刹那,齐昭海着急忙慌地扭过头,神情复杂。
在此前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齐昭海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一时间只感到心烦意乱,连表情都忘了控制。而在宋冥面前,这些表露在外的情绪,就像写在白纸上一样容易读懂。
宋冥存心逗逗他,明知故问:“齐队长怎么了?”
齐昭海故作高冷地转过头,不肯搭理她,一双眼睛无处安放似的乱瞟。被追问得急了,才哑着嗓子硬憋出一句:“没什么。”
但宋冥分明瞧见,他的耳廓早已烧得通红。
这谎撒得毫无说服力。
“口是心非,”宋冥眯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没想到,齐队长居然这么别扭。”
齐昭海本能地想要开口回怼,怎奈何大脑暂时宕机,一腔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险些把他给生生噎死。最后,他也只是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宋冥先到医院验了伤,才打车去的警局。
脖子上的刀伤虽然看起来不算很严重,护士却包扎得毫不含糊,绷带足足绕颈好几圈,以至于载她的出租车司机一路上都对她深表同情。
才进警局,宋冥便遇见了简副队。
“宋小姐,怎么不在家好好养伤?”简尧刚忙完,温和的嗓音里带着倦意。
宋冥转头左右看了一下,没看见齐昭海的身影,估摸着他的气还没消下去:“我是来送录音的,录的都是林燕在宿舍里说的内容。她对我没有那么高的警惕性,又被我刻意激怒,说出了不少犯罪动机。”
简尧当即听了一小段录音。
“很有价值的证据,”他忍不住惊讶地说:“宋小姐真是深入虎穴……”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有人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宋冥应声转头,只见后面不远处正对着一间办公室,门口明晃晃地挂着“队长办公室”的字样。里面坐的是谁,不言自明。
不是吧?连这样都能听到?
宋冥不由得腹诽。
看来齐队长的听力,远比她想象的好。
还没等宋冥反应过来,简尧已经从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哼”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于是,他火速转变了态度:
“……但是,这样以身犯险的行为还是不值得提倡的。哪怕是想要帮我们破案,也一定要以自己的人身安全为重。而且就在刚刚,林燕已经认罪招供了。”
“已经认罪了?这么快?”宋冥略感讶异。
“是的,林燕的心理防线本来就已经快崩溃了。在我们诈她说,符苗苗已经把她供出来了以后,她就什么都说了。”简尧简单解释完,感慨万千:“真没想到,符苗苗只是帮凶,林燕才是那个策划一切的人。”
当他们刚进宿舍,看到林燕那双哭肿的眼睛时,真没想到查出来会是这个结果。
宋冥沉默半秒: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从为权势杀人到因情杀人,这动机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符苗苗也参与了分尸藏尸,导致现场反映出的她的心理与凶手的可能混淆在一起,从而对分析产生误导,但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偏差。
“好巧,我们队长也这么说。”简尧笑了:“他说这案子还有疑点,还得再查。但说实在话,有疑点的案子哪有那么多啊,这个世界上总不可能每个凶手都是高智商吧。”
宋冥没有接话,而是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方便让我看看审讯符苗苗和林燕的录像吗?”
简尧有些为难:“这……”
“不方便就算了,”宋冥摇摇头,“我会尽我所能不打扰你们。”
“好吧,那我去帮你争取一下。”简尧终归是有些犹豫地答应下来。这样说完以后,他便起身往警局内部走去,也不知道是征询谁的意见去了。
但好在,征询的结果还算不错。
宋冥最终见到了那段审讯视频,随着视频一起来的,还有臭着脸的齐昭海。
显然,齐队长对刚才因为不慎暴露情绪,而惨遭“调戏”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这次出现在宋冥面前时,他吸取教训,把微表情和肢体动作控制得一丝不苟。活像铁板一块,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宋冥摇摇头,颇感无趣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觉得这个结果有问题?”齐昭海一见到她,便问:“林燕和符苗苗的口供都是能对上的,证据和时间线也没显示出可疑的地方。”
宋冥:“因为,我对我的侧写能力还算自信。”
齐昭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有时候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确实。”宋冥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观点,视线却落在了他带来的审讯视频上:“但我想,如果齐队长对这个结果一点怀疑都没有,只怕不会同意我看这录像吧。”
齐昭海沉默了一下。:“要看快看,给你特批一次不容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审讯视频里,宋冥很容易就从林燕和符苗苗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案件情况。
按照两人一致的说法,虽然她们与房仁延的矛盾由来已久,但这次迫使林燕爆发的导火索,其实来源于房仁延对其男友的敌意。在此之前,房仁延曾多次威胁林燕,说要“整”她男友,而这一举动也促使她下定决心永除后患。
案发当晚,当林燕再次被房仁延叫去旧美术楼里时,她用宿舍花盆里的狼毒草制成毒药,骗房仁延喝下。但因为尸身沉重,很难搬动,她只能去找跟她交好的符苗苗帮忙分尸藏尸。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视频里有几个小细节,让我觉得非常可疑。”宋冥轻轻叩击着桌面,眉目间的神色愈发凝重。
齐昭海挑了下眉:“真不巧,让我怀疑的也是细节。那么……”
“你先说?”两人异口同声。
出乎意料的同步,瞬间让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齐昭海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也行,那就我先说。林燕对狼毒草的毒性缺乏概念。我给你听听她的这两句话。”
他拖动视频进度条,来到林燕交代挟持经过的那一段。
视频中,警员正拎着装有剪刀的证物袋询问:“为什么威胁宋冥时不直接用那把剪刀?它离你更近,拿起来更顺手,何必舍近求远?”
“不……不太敢。”林燕紧张地绞紧双手,话音细弱:“我确实杀了房仁延,但我没想真的杀了宋老师,我只是想吓吓她,吓吓你们。当时,我刚拿那把剪刀剪过狼毒草,上面还有毒呢。我怕万一真的用了那把剪刀,一个不小心把她割伤了,就不是只留一道疤的事了……”
“咔哒”一声。
齐昭海果断按下暂停键。
“看,她居然天真到以为,剪刀上那么一点毒液就能毒死你。”
齐昭海说着,瞟了宋冥一眼:“反观房仁延体内发现的狼毒草毒液,却是确确实实的致死量。这让我很难相信,毒死房仁延的凶手,是这样一个对狼毒草的毒性几乎一无所知的人。”
宋冥若有所思:“的确值得怀疑。”
“还有就是,那个盛放毒物给死者喝的杯子,也至今下落不明。林燕根本说不清她把杯子放到了哪里。”齐昭海故作老成地清了清嗓子:“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我发现的问题,主要在符苗苗身上。”
宋冥也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虽然她把话说得天衣无缝,但是从她的动作和表情上,依然能发现破绽。”
齐昭海神情认真了许多:“我没看出来不对劲。”
“没觉得有破绽,反倒是最大的破绽。”宋冥勾起唇角:“齐队长发现了吗?不管面对多尖锐的问题,符苗苗都格外游刃有余。”
齐昭海眉头一皱,刚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就听见宋冥紧接着补充:“我指的不是外表上,而是微表情。在这长达几小时的录像里,符苗苗即便是在冒冷汗和浑身颤抖的状态下,却从未有过瞳孔放大等受到刺激的微表情。”
换句话说——
她这些恐惧惊慌的表现,全是装出来的。
“整个审讯中,符苗苗给我的感觉轻松又自如。她就像早已预料到你们会问到这些问题,并在此之前排演过好几遍,所以在应对这一切时非常娴熟。”宋冥沉默片刻:
“甚至你们对林燕的怀疑,也可能有她的暗中引导。”
齐昭海仔细回想了一遍审讯符苗苗的场景,果然发现符苗苗仅有的几次说漏嘴,都会“不经意”说出一些关键信息。而这些信息,无一例外地将嫌疑指向了林燕。
“为什么?”齐昭海不理解:“她们不是朋友吗?”
“对林燕来说,是的。但对符苗苗就不一定了。”宋冥讽刺地一笑:“你可以看一下录像第46分29秒,符苗苗说她一直把林燕当成朋友的那里。那是她最明显的一次撒谎。”
齐昭海会意,随即将视频拖动到相应时长。
“注意看画面的这个位置,符苗苗在说话时用手碰了两下鼻子。”宋冥虚指着屏幕。不得不说,符苗苗在说谎上确实是个老手,这两下动作极轻极快,稍有大意就会被略过。
“这是因为皮诺基奥效应。”
她解释:“人在说谎的时候,会释放出一种叫儿茶酚胺的特殊物质,从而导致鼻腔内部的肿胀发痒。所以,撒谎者会不自觉地触碰鼻子来进行缓解。”
齐昭海点了点头。
他们一个播放视频,一个讲解,配合倒也算得上默契。如果——齐昭海没有特意垂着眼,躲避和宋冥眼神对视的话。
宋冥目光紧盯在视频上:“另外,符苗苗在答话时还三番五次地低头,好像在特意避开摄像头,好让人看不清她的微表情变化。”
齐昭海很快发现了蹊跷:“问题是,符苗苗不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吗?她怎么可能知道微表情这种涉及心理学的知识?难道……”
顷刻间,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这个问题,恐怕就要问林燕了。”宋冥瞳中微沉,意味深长地看向监控录像里的人影:“那些天到我课上旁听的那个同学,究竟是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林燕?”
“又或者,她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