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
笔记本又翻过一页。
纸张上工整削瘦的字迹,转瞬被残阳蒙上了一层瘆人血光。
“多出来的那个人,应该是来旁听的女生。”宋冥艰难地回忆到:“她总是坐在座位的最后一排,低着头,看不清样貌。我只能知道她是黑发,齐刘海,大约中等身高。而且,她的精神好像有些恍惚。”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齐昭海问。
宋冥翻着笔记本:“我记得……大概是从案发的一个多月前开始,一直到案发的前七天,总共来听过我的课三次。那几节课讲的内容,刚好是关于性犯罪和女性犯罪的心理研究。”
性犯罪对应着房仁延的强/奸,女性犯罪则直接对应凶手。
怎么想怎么可疑。
“监控每七天会自动覆盖,万一这个人真是凶手,那她完全是掐着这个时间点作案的。”齐昭海年轻俊朗的脸上,神情凝重:“这个人只怕不好找。”
“或许……我有些线索。”宋冥沉思道。
随后她掏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本已然被撕成碎片的书。从破损的封皮上不难认出,这是本言情小说。
还是正热卖的那种。
齐昭海只扫了一眼,便对此大失所望:“就这个?宋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樊甜恬一样了?”
好巧不巧,那嫌弃的语气被樊甜恬听了个正着。
“齐队,我怎么啦?”樊甜恬当即捏起拳头,忿忿不平地往办公桌上一捶,小声抗议:“不就是爱看言情小说吗?书里的CP多甜啊,我为什么不能嗑……咦,宋小姐,你怎么会有这本书?你也喜欢看小说吗?”
瞧见宋冥手机里的照片,樊甜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本书不是我的,而是我上周课后,在一个可疑的学生常坐的位置上发现的。”宋冥解释完,又道:“爱看这本书的人很多吗?”
“当然啦!”樊甜恬昂起下巴:“最近青春校园文里最火的,就是这本了。”
“书的内容是什么?”宋冥问。
“写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樊甜恬一提起自己喜欢的CP,就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捧住脸颊,身旁简直要冒出粉红泡泡:“他们双向暗恋,从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到最后解开心结,从校服到婚纱。你们说,是不是超级浪漫的?”
然而,再浪漫的故事一旦被卷进凶杀案里,也多少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颜色。
宋冥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那个学生之所以撕烂这本书,有没有可能是这本书的内容刺激到了她?她的经历,与这本书有相同之处吗?
“我给她留过一张字条。”
宋冥突然启唇:
“这应该是我这段时间做出的,唯一出格的事情。字条是匿名的,就放在这本书上。上面写的,大概是如果需要倾诉,可以再写一张字条放在这里。我们互不相识,也许反而更能够坦诚相待……”
“哟,真罕见。你居然还会关心别人?”齐昭海的声音凉凉的,似乎颇为诧异。
宋冥对此不予理会。
她压低声线,嗓音愈加冷沉:“……但是,我没有等到她回复的字条。当我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发现书还在,字条却不翼而飞。”
之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起分尸案。
思来想去,齐昭海还是决定再亲自去云程大学里一趟。临走前,他毫不犹豫地捎带上了宋冥。
原因无它,宋冥的能力太好用了。
单单是微表情的观察能力,她就堪称一台行走的测谎仪。更不用说过硬的犯罪心理学能力,以及对校园内部的熟悉程度了。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齐昭海渐渐不再那么介意两人之前的不愉快。
他们抵达时,恰好是晚课时间,学校里静得只剩下书声朗朗。
显然,校方把消息封锁得很好。
以至于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案,并未掀起多少波澜。房仁延死后空缺的岗位,很快派人顶替上了,知情的人也在要求下选择缄默……距离案发才不到两天,房仁延这个大活人曾留下的所有痕迹,仿佛悉数被从这所学校里强行抹去。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平静得令人胸口发闷。
几乎是刚下车,齐昭海就迫不及待地询问简尧:“那些女生的嫌疑,排查得怎么样了?”
“唉,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简尧副队摊开手,轻叹了口气,神情看起来满是无奈:“队长,我们已经问过她们中的大部分人了。但凡问过的,全都有不在场证明,目前嫌疑最大的符苗苗也是。需要重新再问一遍吗?”
齐昭海摇了摇头。
“算了。即便有证人,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说:“分尸过程不易,时间又短,凶手还是女性,所以人数很可能不止一个,否则分尸将很难完成。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很有可能互做不在场证明。”
“明白了,我这就去验证这些不在场证明的真实性。”
简尧风度翩翩地一颔首,刚要转身离开,没曾想被齐昭海拽着领子又拉了回来。一贯注重外表的他,顿时赶紧护着自己精心熨烫过的领口惨叫:“哎,松手!松手!领子……我的领子会变形的!”
“变形就变形,你怕什么。”
齐昭海挑起断眉。
他桀骜不羁惯了,根本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烦心的。
但即便如此,齐昭海还是很快放开了手:“符苗苗在哪里?麻烦带个路,我需要你带我们去见见她。”
显然,符苗苗并不欢迎他们的造访。
宿舍的门窗严丝合缝地闭合着,上了锁,将所有目光拒之其外。然而房间里面,却不断传来女孩们抽噎的哭声。
“很不幸的一个宿舍。”
简尧副队不忍道:“五个女生里,就有两个惨遭房仁延的毒手。”
他们刚敲过几下门,宿舍里就传来崩溃的哭腔:“你们的同事已经问过我一遍了,该说的我也都说过了,能不能不要有人再来了!扒我们的伤疤很好玩吗?房仁延那种人渣、畜牲,他死了难道不好吗?!”
这些话鼻音浓重,模糊难辨,却好似一条长满尖刺的铁鞭,重重击打在齐昭海心上。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
这些女孩没说错。
在这种案件上,警方的询问确实会给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疮疤被撕裂,伤痕被忽视,记忆里的痛苦被迫翻出来重温咀嚼,哪怕是最难以启齿的经历,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遍遍开口重复……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偏偏要遭受这等酷刑!
齐昭海的脚步停顿在门口,抬起的手突兀地放下。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宋冥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代替他敲响了那扇门:“你们或许不知道吧,犯罪是会成瘾的。强/奸是这样,杀人更是这样。你们猜,她下一个杀的会是谁?是其他老师吗?又或者说……”
宋冥轻轻地歪了一下头,微笑起来,薄唇扬起的弧度精致而冰冷:
“……是你们中的某一个?”
这句话明显有效。没过多久,宿舍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本紧闭的门,被向内拉开一条小缝。狭窄的缝隙间,刚好露出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女孩戒备地问。
“千真万确。”宋冥道:“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犯罪的根源是人类的本能。在平时,社会文明用法律束缚着它,但这种本能一旦被激发,后果不堪设想。我想,这正是我们今天来的原因。”
核桃眼女孩的瞳孔,轻轻颤了一下。
她往后扭过头,似乎在征询舍友们的同意。少顷,女孩终于妥协般让开了挡在门后的身子。
进入宿舍后,听见的啜泣声与安慰的低语声明显清晰很多。看着像鹌鹑一样紧紧挨在一起的女孩们,齐昭海实在很难想象,这里面可能藏着一个甚至多个刚把成年男性杀害分尸的凶手。
“符苗苗是哪个?”齐昭海问。
闻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紧张地抬起头:“是我。”
在看到符苗苗的那瞬间,齐昭海几乎以为认错了人。她烫了时下新潮的羊毛卷,皮肤也比以往白皙了许多……跟资料上那张高中时的证件照比起来,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多了城市的靓丽时尚,却少了乡野的纯朴天真。
那个哭肿成核桃眼的女孩,似乎跟符苗苗关系最好。见状,她牵住符苗苗的手,勉强鼓起勇气开口:“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逼着她去回忆那个人做的事了?我们真的不想再想起来了……”
据简尧介绍,她叫林燕,是□□案的另一个受害者。
由于长久地生活在恐惧的侵蚀之下,房仁延这三个字于她已好比恶咒。不仅不敢提起,就连想到这些字眼,林燕都忍不住眼圈泛红。
但宋冥注意到的,却是她书架上的书。
这些书籍数量繁多,各不相同,里面的言情小说足足占据了半壁江山。每套书基本都卖得齐全,排列得也齐整,然而在这些书正中间——
一道空缺突兀地横亘着。
好似细长的伤痕。
那缺口位于同一套言情小说的上下册中间,恰好能放得下一本书。
宋冥疑心顿起。
她忽然想起,教室里那本被人为撕烂的小说。不管是封皮、颜色、风格,都与这空缺的前后两本极为相似。
它们属于同一套书。
这毋庸置疑。
宋冥凝眸看着书架上的缺口,忍不住蹙眉。
难不成,面前哭肿了双眼的林燕,就是到她班级里旁听的那个神秘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