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苗苗今年大三,是校内的贫困生。
她家境不好,生命力却顽强得像枝野花,从山村贫瘠的石缝间破土而出,硬生生挤出一条进城的路。却不曾想,那梦寐以求的城市,竟然会是她悲剧的开始。
“房仁延负责的,就是符苗苗这个班。”
简尧的语气很是愤慨痛惜:“那个美术班里的女生不少。让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去当班级辅导员,简直就是把一群毫无自保之力的羊羔,往虎口去送。”
宋冥垂眸,翻了翻符苗苗的资料。
资料的右上角,贴着张证件照。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拍的,上面的女孩虽然被晒得肤色偏黑,笑容却十分阳光灿烂。
天真而单纯的,如今已被毁去的灿烂。
宋冥顷刻间失去了多看的兴趣,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过后,她便将其放下了。相比之下,齐昭海看得更加专注认真,手边甚至还放着一杯提神醒脑的黑咖啡。
但他显然是个喝不惯苦的。
那咖啡液才刚沾到舌尖,齐昭海的眉头就拧得跟打了死结一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当时才会去买这玩意儿。
齐昭海“嘶”地倒抽了口冷气,默默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搁,不肯再碰:“父母离异,出身贫寒,好几次被亲爹逼着辍学……符苗苗这经历确实挺坎坷啊。这个经济状况,要考来云程大学的美术系可不容易。成年后她可以半工半读,在那之前呢?我看,她爸可不是一个愿意给她出学费的。”
“我知道一个赚钱的办法,可以不受年龄限制。”
互联网冲浪一级选手樊甜恬请求出战:“像符苗苗这种会画画的,想赚钱可以去网上接约稿。根据画面的完成度以及耗时,价格在几十到几千不等。现在约稿的人不少,我追的那几个作者都约过稿子当封面,如果画手粉丝量多的话,价格还能再高出一截。”
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何况现在很多村落都通了网,符苗苗想上网应该不难。
顺着这个思路,他们搜索到了符苗苗的互联网账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个绘画上的天才。她的画在各类平台上广受欢迎,账号的粉丝量高达数十万,前来约稿的人络绎不绝。
但宋冥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些画的颜色。
大面积铺开的暗色,渲染出阴冷压抑的氛围。仅有极少量高饱和度的色彩藏身其中,岌岌可危,仿佛随时有被吞噬殆尽的可能。总之,是种让人不太舒服的色调。
“这是符苗苗原本的风格吗?”宋冥问。
绘画是人内心的投射,长期使用这样阴郁的配色,可见符苗苗的心理状况,或许并非那么乐观。
“好像不是,她以前的构图用色比较小清新。”樊甜恬抿了抿唇,翻找起符苗苗往期的画作:“让我看看,这样的变化大概发生在——三年前的九月份。”
宋冥心念微动。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时间点。
同样是在三年前,房仁延在妻子怀孕期间首次作案,之后越发变本加厉,将许多少女从此拖进苦难的泥沼。
“符苗苗也许是强/奸/案的第一批受害者。”
宋冥推断后,顿了顿道:“尽管以暴制暴是不提倡的,然而对包括她在内的女孩们,房仁延的死亡似乎更像是一种解脱。”
樊甜恬刚赞同地点了几下头,旁边突然有警员跑来。
“好消息!嫌犯的搜索范围被缩小成功了!”那警员激动地把筛选过后的资料,递给齐昭海:“经过视频内容和心理侧写的结合,我们已经将嫌犯的范围从几百人,缩小到了这16个。”
原先厚而多的资料,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叠。
其中,就有符苗苗。
嫌犯范围的缩小,最大幅度地削减了警方的工作量。
因此,齐昭海的好心情持续到了晚餐时间。他正准备去食堂,余光却忽然瞥见宋冥的身影。
她靠在窗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背后无色的玻璃窗外,漫天晚霞在天穹上涌流舞动,瑰丽如火。然而,宋冥的面庞依旧清冷疏离。
宛如一捧终年难融的碎雪。
刺骨而孤寂。
埋在齐昭海心底的那根弦,仿佛骤地被拨弄了一下。他停住脚步,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你在写什么?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等到话音落地,他才发觉“一起”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许是这句邀请来得太过直白突然,宋冥有些愕然地抬眸。纤长的睫毛,隔空在齐昭海心头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使他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但这荒唐的遐思,刹那间粉碎了——
被宋冥自己。
“我觉得,我跟齐队长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宋冥淡淡瞥来,侧脸的轮廓线条冷且锋利。
“咳,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不去就算了。”齐昭海拙劣地移开视线,嘴上说着无所谓,嘴角却愈发下撇:“我只是觉得,你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把你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总归有些不太好……”
他的失落显而易见,宋冥忍俊不禁。
“齐队长这就失望了?我是逗你的。”宋冥弯起色泽浅淡的唇。从那双难觅情绪的深邃黑瞳中,齐昭海竟生生看出了几分捉弄人的狡黠。
但齐昭海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在观察我的微表情?”齐昭海眯了下眼睛,神情似有不悦。
“对啊。”宋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她带了几分故意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我还能从其他细节上看出更多——比如,你藏在袖子里的这块名表,据我所知市价至少在五万以上,应该是亲人送你的礼物。但你始终把它藏在袖子里,不愿被人看见。显然,你出生的家庭绝对能算得上富裕,甚至可能掌握着知名企业,你却急于跟家里撇清关系……”
她话语未尽,齐昭海垂在身侧的手掌已蓦地攥紧。
齐昭海的反应大得出奇,仅仅只言片语,几乎就像触动到了他的逆鳞。陡然间,他沉下脸磨了磨后槽牙,像只受到莫大冒犯的狼犬,威胁性地向来犯者露出利爪:“宋小姐,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不喜欢被别人分析。”
他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道。
紧接着,宋冥清晰地察觉到了齐昭海的变化——所有幽微的情绪仿佛被某种力量猛然压制,一层层往回收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他居然能控制微表情!
宋冥瞳色渐沉。微表情这种心理应激反应,经常被声称是无法掩饰或伪装的,除非他接受过特殊训练。
但问题在于——
一个普通的刑侦队长,怎么会需要这种训练?
她微抬眼帘,目光掠过齐昭海左眉的疤痕,本能地察觉到不寻常。但面对炸了毛的齐队长,此刻显然并非询问的最佳时机。她暂时藏起困惑,翻开手中的笔记本:“齐队长不是很想知道,我刚才在写什么吗?”
她轻声道:“我在分析我自己。”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齐昭海深感诧异。他短暂地放下了和宋冥的矛盾,看向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
那简直是思维的解剖图。
回忆里的每一件事情,印象中的每一个人,甚至脑海内掠过的每一个想法……宋冥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手术刀层层剖开,条分缕析,连最隐秘的思绪都袒/露在天光下,无所遁形。
而执刀人,恰恰是宋冥本人。
齐昭海还存有几分薄怒,本不想开口,最终却没能敌过心底的好奇:“为什么?你不需要这样做。”
“不,我需要。”
宋冥看向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两泓深潭:“一般来说,凶手对她所嫁祸的人,和她对死者抱有的心态是相似的。此时此刻,这只替罪羊是我。”
凶手对她恨之入骨。
甚至不亚于被大卸八块的房仁延。
这句话提醒了齐昭海,虽然目前一切看似进展顺利,但本案中盛放毒物的容器,至今仍无迹可寻。那很可能就是凶手掌握的致命底牌,是她悬在宋冥头顶上的铡刀——
铡刀落下,便万劫不复。
天色越来越沉,火云却燃烧得越发恣肆。
血红的光线骇人可怖,如同穹窿崩裂之际,从裂口猛灌而下的岩浆山火。顷刻间,便几乎将宋冥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齐昭海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然而,宋冥眼底不见半分惧色。
甚至带了抹浅笑。
“齐队长,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总不可能,是真想跟我一起吃饭吧?”她语速不急不缓,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相比起警局的食堂,我更好奇那只断手,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份好奇其实存在已久。
只不过,之前因为宋冥的身份敏感,她又还没切实地参与进案件的侦破当中,她才没有过问。
齐昭海犹豫了很久,似乎在考虑她值不值得信任。
“泡腾片。就是那种满大街都有卖的饮料泡腾片。”他突然开口:“我们在装断手的防水画袋里,发现了这东西的成分。应该是断手被放进画袋后,泡腾片被伤口流出的血液融解,不断产生气体,才导致了断手的移动。”
宋冥顿时了然。那时她见到的画袋确实有些鼓胀,想必内里已然充满气体。
凶手是故意这么做的。
但这般费尽心思地让死尸动起来,图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吓走发现尸块的人?
“好了,能说的我都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说了。”齐昭海耸了耸肩,低声打断宋冥的沉思。他低头,瞟了眼那本写满分析语句的笔记:“你的发现,应该也不少?”
宋冥略微颔首。
她的语句一如既往的清晰,然而说出的话,却让齐昭海忍不住瞳孔骤颤。
“我方才,仔细对比了一下我班级的学生名单,以及我近期记忆里来听课的学生人数。”宋冥垂着眼眸,神色越发严肃凝重:
“我发现,我的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双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明天停一天,别跑空啦
总结一下本章感情线进展:
万年口是心非的齐队难得直球了一次,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宋冥故意给气了回去。
宋冥——一个致力于斩断自己所有桃花的女主
PS:关于微表情能否被人为控制这一点,我看过好几本相关的书,有些书上说可以,有些书上说不行。在这本书的设定里倾向于可以,但一般只有特工之类特殊的工作,才会接受相关训练。
关于凶手对被嫁祸者和受害者几乎是同等心态的说法,来自美剧《犯罪心理》里的一起绑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