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前进
两年以前,在1984年6月,朗顿曾参加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分子自动机会议。有一天午餐时,他凑巧坐在一个又高又瘦、梳着马尾巴发型的家伙旁边。
“你在研究些什么?”法默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我一直把它称为人工生命。”朗顿答。
“人工生命!嗬,我们得好好谈谈!”法默惊叫道。
所以他们就谈开了。会议结束以后,他们通过电子邮件继续交谈。法默安排朗顿到罗沙拉莫斯来参加了好几次学术讨论,(确实,正是在1985年5月的“进化、游戏和学习”学术会议上,朗顿就他的λ参数和相变研究做了第一次公开演讲,给法默、伍尔弗雷姆、诺意曼·派卡德和其他与会代表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段时间也正好是法默与派卡德、考夫曼一起为生命起源问题忙于自动催化组模拟的时候——更别说法默那时正帮着创建桑塔费研究所——那时他本人正好也深深卷入到对复杂性问题的研究中。他觉得朗顿正是他需要与之协作的人。而且,法默曾经也是反战活动参与者,所以能够让朗顿相信,在核武器实验室从事科学研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可思议。法默和他的小组的研究人员所从事的研究完全是非机密、非军事的,你可以把这种研究想成是把一些“肮脏”的钱用于正当的用途。
结果,1986年8月,朗顿接受了罗沙拉莫斯非线性研究中心博士后的工作,偕同妻子和两个小儿子一起南下新墨西哥。这次搬家让爱尔维拉大松了一口气。在密西根过了四年雪雪雨雨的日子,她简直等不及再次回到阳光下。而对朗顿来说这也是件极好的事情。非线性研究中心正好是他想去的地方。在完成博士论文之前他确实还有一些计算机上的工作要做,但博士生在尚未毕业之前就接受第一份博士后工作也是很寻常的事。他应该能够在几个月之内结束博士论文的全部工作,获得博士学位。
然而事情却并不那么顺利。朗顿要在罗沙拉莫斯完成他的计算机实验需要用工作站。从原则上来说,这并不成其为问题。他到罗沙拉莫斯的时候,非线性研究中心的 SUN微机系统早已运到了,安装所需的所有电缆线和硬件也都早已到位。但真要在SUN上继续计算机实验却变成了一场恶梦。计算机的各部件还分散在各楼和拖车里,研究中心的物理学家们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使系统运行起来。“既然我是学计算机的,他们就认为我肯定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就变成了我们这个领域的系统维护员和计算机管理员了。”朗顿说。
当时荷兰德和勃克斯共同主持朗顿的博士论文指导委员会,他在朗顿来后不久也作为访问学者来到罗沙拉莫斯。他看到这种情况很吃惊。“朗顿真是个好人。任何时候任何人在应用网络或工作站上出现问题,都会来找朗领。朗顿毕竟是朗顿,不管花费多少时间都会帮他们解决问题。我到研究中心后的最初几个月中,朗顿在这方面花费的时间比花在任何方面的时间都多。他把电线穿墙拉过来,把系统的各方面都调试通,却把自己的博士论文搁置一边。”
荷兰德说:“勃克斯、我和法默一直在督促朗顿尽快完成博士论文。我们总是提醒他:‘听着,你必须获得学位,否则你以后会后悔的。’”
朗顿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和他的导师们一样急着想完成博士论文。但就是当系统已经安装完毕,能够正常运转了,他还得把所有的计算机编码从密西根大学的阿波罗工作站上转写到罗沙拉莫斯的SUN工作站上。这真是件让人心烦的事。然后他又开始筹备1987年9月的人工生命研讨会。(他来罗沙拉莫斯的合同中就有来后组织这样一个研讨会的内容。)“没办法,总是事与愿违。在来罗沙拉莫斯的第一年,我在分子自动机研究上什么也没做。”
朗顿真正做成的就是这个研讨会。确实,他尽自己所能投入了进去。“我急于想回到人工生命研究中去。在密西根大学时我在计算机方面做了大量的阅读,做得非常艰苦。如果你用‘自我繁衍’做关键字来查阅,会发现有关资料多得有如洪水爆发。但当你用‘计算机和自我繁衍’做为关键字来查阅时,你就会什么也找不到。但我不断在那些稀奇古怪的、非常规的文章中寻找。”
他能够感觉到,这些写稀奇古怪的、非常规的文章的作者就在某些地方,他们是一些和他一样的人,全凭自己的努力来尽力追踪这种怪异的感觉,但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谁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朗顿希望能找到这些人,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这样他们就能够开始形成一个真正的科学学科。但问题是怎么达到这一个目的。
朗顿说,最终只有一个办法:“我只能宣布要召开一个人工生命的学术会议,让我们看有谁会来参加。”他认为,人工生命仍然是个很好的招牌。“自从到亚利桑那大学开始我一直用它做名称,人们立即就能明白其含义。”另一方面,他认为让人们对这个术语的含义一目了然十分重要,否则全国各地都会有人跑来演示匆忙拼凑的录像游戏。“我花费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斟酌邀请函的措词。我们不希望这个学术会离题太远,或太具有科学幻想性,但同时我们也不希望仅仅局限在DNA数据基础上。所以我把拟好的邀请函先在罗沙拉莫斯传阅了一遍,然后再进行修改,一遍一遍地反复斟酌。”
当邀请函修改到令他满意以后,如何把这些邀请函寄发出去的问题又接踵而来了。通过电子信件的办法来寄发也许比较好?在UNIX操作系统上有一个寄发信件的公用程序,这个公用程序有一个人人皆知的毛病,可以用来在寄发电子信件时让这个信件同时进行自我复制。“我想过要利用这个错误在计算机网络上发布自我复制的会议通知,然后再令它自行取消。但再一想却觉得不妥,这不是我想要的联系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这样做是对的。两年之后,1989年11月,康奈尔大学的一个名叫罗伯特·毛利斯(Robert Morris)的研究生想利用这个同样的错误来编写计算机病毒,结果由于编程错误而使病毒失控蔓延,差点儿毁了美国整个学术界的计算机网络。朗顿说,即使是在1987年,计算机病毒也是他不想在会议上讨论的题目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计算机病毒是自然的,它们能够生长、繁衍。对环境做出反应,一般以碳为基础的生命形式能做到的一切它们都能做到。它们是否真是“活”的,一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哲学问题。但计算机病毒也是很危险的。“我可不愿意鼓励人们跟计算机病毒寻开心。坦率地说,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在研讨会上谈论计算机病毒,实验室的人是否会走进来说:‘不,你们不能谈论这个话题。’我们不能招惹一批游手好闲的计算机玩家到罗沙拉莫斯来破坏这儿的计算机系统的安全。”
朗顿说,不管怎么样,最后他只是通过邮寄的方式将会议通知发给了所有他认为也许会对这个会议感兴趣的人,并请他们向别的人传递会议召开的消息。他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来,也许只有五个人来,也许会来五百个人,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结果来了一百五十人,包括一些表情显得有些困惑的记者,他们来自《纽约时报》和《自然》杂志等报刊杂志。“结果我们吸引了最应该被吸引来的一群人。这群人中有一些是狂客,有些是尖酸刻薄的嘲讽者,但大多数都是稳当扎实的学者。”当然也有罗沙拉莫斯和桑塔费的常客,像荷兰德、考夫曼、派卡德和法默。英国生物学家里查德·达金斯,《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的作者,从牛津赶来谈他的模拟生物形态进化的计划,阿利斯蒂德·林登美尔(Aristid Lindenmeyer)从荷兰赶来谈论他的计算机模拟胚胎发育和植物生长,已经在他的《科学美国人》杂志(Scientific American)的“计算机娱乐”栏目中大力宣传了此次会议的蒂德内(A.K.Dewdney)也赶来组织计算机演示。蒂德内还举办了“人工4-H”竞赛,从中选出最优秀的计算机创造物。来自格拉斯哥的格雷汉姆·坎斯-史密斯(Graham Cairns-Smith)前来讨论他的关于微观黏土晶体表层的生命起源理论。来自卡内基麦伦大学的汉斯·莫拉维克(Hans Moravec)要谈谈关于机器人的问题。他相信机器人总有一天要主宰人类。
这类的与会者还有许多。对大多数发言者要说些什么,朗顿直到他们站起来发言时才知道。“这次会议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强烈的感情经历。我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所有的人都在独立地从事人工生命的研究。他们躲在一边研究,而且经常是在家里研究。然而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奥秘。’但他们不知道向谁求助,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怀有同样的不能确定的疑虑,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到了这个会议上我们差不多都要相互拥抱了。这是一种真诚的同志的友情。一种‘也许我是疯了,但所有这些人也都疯了’的感觉。”
他说,所有的学术报告都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但在所有发言中都能看到其潜力所在。学术报告的题目广泛到从模拟蚂蚁王国的集体行为、用集合语言的计算机码编写的数据化生态平衡系统的演化、到黏稠的蛋白分子自我集合成病毒。“看到这些人自己独立研究到如此深入的地步真令人心驰神往。”朗顿说。而更令人振奋激动的是看到同样的主题重复出现:基本上每一篇学术报告都提到,流体本质的、自然的、“类似生命的”行为似乎是从最底层冒出来的规则,是没有中央控制的涌现现象。你已经能感觉到一门新兴的科学正在形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告诉大家到会议结束时再把论文提交上来。因为只有当听完其他人的想法时,大家才能对他们所思考的东西看得更清楚。”
“很难准确地说明研讨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百分之九十的内容是在鼓励大家不断取得进展。到离开时,我们大家仿佛都感到已经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在这之前,我们听到的所有的话都是‘停止’、‘等等’、‘不’,正像我不能在密西根大学做一篇关于人工生命的博士论文那样。但现在,所有的话都在说:“行、行、行,对、没错”!
“我太兴奋了。这好像是一个完全改变了的意识状态。我觉得这好像是一片灰色物质的大海,各种思想和概念荡漾漂游其中,自我组合,相互传递。”
他说:“这五天简直生气活跃得不可思议。”
会议结束以后,朗顿收到了东京大学一位与会者的电子信件。他说:“研讨会议程安排得太紧了,我没有时间告诉你,当第一颗原子弹投扔到广岛时,我正好在那里。”
他对朗顿再次表示感谢。他说,在罗沙拉莫斯参加会议,讨论生命的技术,使他度过了最兴奋的一周。